“王子肥,王子害,还是王子典?”
想到几名王子,不免回忆起上京为质的日子。
林珩垂下眼帘,嘴角牵起一抹笑纹,全无半丝温度。
“蠢物。”
愚蠢偏要自作聪明,这是逼天子拿起屠刀,迫不及待要人头落地。
当年他和田齐落入冰湖,天子舍弃三个儿子,全无半点犹豫。以为他会顾念亲情,实属于大错特错。
雍檀有意追查背后之人,林珩却认为不必。
天子去伤脑筋,晋暂且做个看客,必要时推上一把,足矣。
目前紧要的是东出伐楚。
思及此,林珩又拿起雍檀的书信,看到天子承认不查,自认言行有过,嘴边笑意加深。
楚国上疏天子,想要扯大义。
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过失,之前的旨意再无权威,楚国的行为也变成笑话。
笑话归笑话,他不介意落井下石。
林珩铺开竹简,笔走龙蛇,又成一篇檄文。
“来人。”
“仆在。”马塘入殿领命。
“送往临桓城,悬挂城头。并派人宣扬各国,务必人人皆知。”
“遵旨。”马塘捧起竹简退下,脚步声逐渐远去。
林珩靠坐在屏风前,单手撑着下巴,很想看一看楚项读到这篇檄文的表情,应该会十分有趣。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冷风吹散薄雾,晨光透过云层洒落,为座落在平原腹地的雄城覆上一层赤金。
肃州城外,三座祭台拔地而起。
祭台四面雕凿台阶,由下至上逐层缩窄。
祭台顶部矗立铜鼎,鼎下四足,鼎身有双耳,表面浮凸花纹,专为祭祀铸造。
多座方形柴堆环绕在祭台下,干柴遇火既燃,烈焰迎风跳跃,热浪翻滚,火光炽烈。
城头响起鼓声。
赤膊的军仆交替挥动鼓槌,重重砸向鼓面,声音雄浑厚重,震耳欲聋。
城门大开,国君率百官出城,宣告祭祀正式开始。
玄车为首,林珩按剑站在车上。
百余驾战车紧随在后,车上氏族皆长袍高冠,腰佩宝剑。
车轮转动,战车一辆接一辆行过,碾压过铺展的晨光,径直驶向祭台。
三座祭台对面,数万大军队列严整,济济跄跄,旗鼓相望。
玄车抵达祭台下,林珩抬起右臂,氏族战车陆续停住。众人以官爵排列,九卿在前,次为中大夫,再次下大夫。
鼓声告一段落,号角声取而代之。
声音苍凉豪迈,随风传出,回荡在旷野之中。
多名晋巫出现在祭台下,全都腰缠长带,脖颈悬挂骨链。灰白的发披散,头顶兽首和鸟羽,围绕祭台大声祝祷。
“祝!”
伴随着唱喝声,用于祭祀的牺牲被牵至篝火前。
“君上执剑,敬天、祀地、祭鬼神!”
唱声陡然拔升,变得高亢尖锐。
林珩步下玄车,拔出腰间佩剑,凌空一挥,斩断牺牲的脖颈。
血光飞溅,刹那间染红视野。
羊首落入鼎内,羊身被投入烈焰。
火光吞噬羊身,眨眼间腾起数米。柴堆中心发出爆响,焰光膨胀碎裂,无数火星飞散。
燃烧的碎木划过半空,拖着焰尾坠向地面,如同降下一场红雨。
火星落到巫的身上,几人却浑然不觉,继续高声唱诵巫言,高举双臂祈愿上天。
林珩倒提着宝剑越过晋巫,袍角曳过地面,迈步登上祭台。
氏族们走下战车,目送国君登高,气氛肃穆,神情庄严。
“祭!”
十余名巫伏向大地,额头紧贴地面,起身时发出高喝。
林珩登至祭台顶端,恰遇空中流云飞散,阳光坠落,瀑布般流淌他全身。
冕冠反射金光,旒珠荡漾七彩。
衮服的袍袖被风鼓起,腰间佩饰轻击,声音清脆悦耳。肩扛的玄鸟浮现金辉,霎时变得鲜活,在光中振翅欲飞。
众人仰望高处,不自觉屏住呼吸。
晋巫完成祝祷,同时捧起骨甲,高高向上抛出。
雕刻文字的甲片短暂滞空,似被透明的线牵引,组成不规则的图案,同时落向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甲片边缘震颤,许久方才静止。
巫匍匐向前查看,得出占卜结果,表情变得激动,一起振臂高呼:“吉!”
声音穿透呼啸的冷风,震荡开来,回响在众人耳畔。
祭台之上,林珩立于鼎前,依礼祭祀天地鬼神。
巫的声音传来,他完成最后一礼,抬头仰望苍穹,双眼被阳光刺痛,脸上却扬起笑容。
天命,国运。
事在人为。
袖摆振动,高处的身影回转,正面祭台下的大军。
林珩抬起手臂,宝剑遥指向东。血线沿着剑身蜿蜒,至剑尖凝成血珠,缓慢坠向脚下,飞溅开一朵暗红。
“楚,晋之仇敌。”
“言无状,行不义,狂妄无礼。”
“先蔑晋室,又袭晋土,肆意猖狂,令人发指。”
“今集结大军,东出临桓,讨不义,伐楚!”
冷风掠过,撕扯战旗,猎猎作响。
林立的旗帜下,甲士以戈矛顿地,厚重的刀背敲击盾牌,声音由杂乱变得整齐,最终连成一片,山呼海啸一般。
“伐楚!”
数万人齐声呐喊,声音响彻云霄,震动苍茫大地。
鼓声又起,融合号角声,奏响战争的旋律。
林珩步下祭台,登上玄车,号令全军开拔:“东出!”
车轮滚滚,留下并排辙痕。
战车鱼尾雁行,中途分成不同阵列,在战旗的调度下归入三军。
新军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更强,一路护卫国君前行,马蹄声犹如奔雷。
步甲全副武装,戈矛如林,气势惊人。甲胄反射乌光,背负的盾牌凸起兽纹,狰狞可怖,望之遍体生寒。
甲士身后是大量军仆。他们专司护卫辎重,行进间分成两列,竖起铜墙铁壁,保护高高隆起的大车。
车辆分为不同规格,大部分由骡马牵引,奴隶在车旁推动。由蒙布下的形状以及车辙印推断,车上主要装载粮食和帐篷。
另有部分车辆出奇大,车板增宽加长,厚度是普通车辆的两倍。车轮高过人的头顶,蒙布遮挡下凸起一座座小山,需要强壮的雄鹿和青牛才能拖动。
青牛是晋地饲养,雄鹿则来自蕲国。
得知林珩要借鹿,蕲君乐得合不拢嘴,连夜调动国内,挑选最强壮的鹿送入肃州。一同送来的还有驯鹿的奴隶,个头不高,身板却相当厚实,四肢粗壮无比,力气大得惊人。
这些大车上装载的全是兵械,野战攻城都能发挥效力。
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军列装铁器,大型兵械也用铁和铜铸造,威力成倍增强,势必在接下来的大战中震惊诸国。
军中跟随数百工匠,半数是大匠。都是从工坊抽调,各个有膂力,必要时也能战场厮杀,战斗力不亚于军仆。
扈从军行在队伍最后。
他们的组成颇为复杂,既有内附的羌夷,也有投奔村庄的野人。
在出征之前,军中主簿为他们造册,告知战场立功就能得赏赐。若战死沙场,有这份名册在,赏赐可归家人。
“尔等不能得爵,可凭首级得谷绢、牲畜和钱。斩首十级以上者赏屋舍,分田地。”
听完主簿的话,扈从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愣在当场。
他们压根不认为被区别对待,更无丝毫不满,反而满心惊喜。仿佛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自己头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杀敌就有粮食、绢帛,能分牲畜和房屋,还能得田地。这般丰厚的赏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至于不能封爵,在他们眼中理所当然。
天子分封四百年,历数各个诸侯国,无一例外,唯氏族能袭爵,连国人都不行。
晋国变法恩及国人和庶人,已是前所未有,开创先河。他们连庶人都不是,更应该脚踏实地,而非白日做梦。
退一万步,他们投身晋国,代代融入,自己不成还有儿子,儿子之下还有孙子,子孙后代在此繁衍,终有一日能改换门庭,真真正正成为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