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阔袖,腰缠玉带。
头上一顶玉冠,冠缨垂落肩头,愈显面如冠玉,俊逸非凡。
正式手握君印,赵弼下达第一道旨意:“齐楚结历城之盟,今楚晋国战,楚侯遣使递送国书,邀齐相助。晋侯狼贪虎视,有移天换日之心,晋臣咆哮王宫,天子不能辖制。楚若败,晋越有盟,齐不能独善其身。为国计,寡人旨意,集结三军,兵出丘吕城。并召集附庸国军,借道€€、淆两国,伐晋。”
“遵旨。”
氏族们早有准备,听到新君旨意,无一人提出异议,集体叠手下拜,恭领君命。
至此,四大诸侯国全部完成权力更迭。
四国大军集结,天下目光汇聚到晋、楚两国交界,一场大战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彼时,晋国大军日夜兼程,比预期提前两日抵达临桓城。
大军抵达时,正逢日暮时分。
日轮开始下沉,半掩于地平线。
晚霞漫天,入目一片火红,近似泼洒的血色。
临桓城座落在东出要道,城内防守严密,刁斗森严。
城外要塞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堡垒延伸至整条边界线。其中两座被楚军焚毁,来不及修葺,只能放弃驻军,沦为一片废墟。
临桓城头旗帜林立,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轮守的鼓声响起,一队甲士登上女墙,就见本该休息的同袍仍站在原地,一个个驻足眺望,看着远处目不转睛。
众人心生好奇,下意识加快脚步,与前者并肩而立。
“在看什么?”
“那里!”
顺着同袍手指的方向,甲士抬头望去,就见地平线处涌出黑潮,数不清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被夕阳晕染,覆上醒目的暗红。
呜€€€€
号角声传来,亘古苍凉。
甲士侧耳细听,极目张望,终于看到闯出夕阳余晖的战车,望见奔驰的战马,捕捉到撕扯在风中的图腾旗。
“君上,是君上!”
“君上来了!”
欢呼声响彻城头,瞬间连成一片。
县大夫田方正在东城墙巡视,听人禀报,脚步匆匆来至西面。望见行近的大军,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亲自敲响战鼓,应和大军的号角。
鼓声隆隆,号角阵阵。
大军距离城池更近,十余黑骑率先驰出,至城下叫门。
“君上驾临,开城门!”
伴随着黑骑的声音,城门后的绞盘开始转动,门栓被移开,厚重的城门缓慢向内开启。
奔雷声越来越近,国君玄车一马当先,悍然闯入众人眼帘。
临桓城是晋边要地,国人世代驻守。城内男女老少俱能开弓上马,可谓全民皆兵。
他们中的部分曾跟随壬章奔向肃州,闯入宫廷驱逐晋幽公,亲眼见证林珩登上君位,在城外立起巨石,铭刻国人所为乃是义举。
余者此生不曾离开边塞,只能从归来人的口中听闻新君的英明神武。
凡是临桓城中之人,都因林珩变法获益,对国君的拥戴从不曾减弱,一日胜似一日。
日前楚国犯边,林珩发檄文宣战,两封檄文均悬于城头,正对楚国边境。
得知国君将至,临桓城上下无不满心期待。
他们清楚大战即将到来,也料到厮杀必然惨烈,但无一人怯战。
城中无论男女都在擦拭兵器,连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半大的孩童都拿起弓箭,准备迎接战斗。
今日傍晚,城外传来号角,城头响起鼓声,立即引来城民注意。
甲士的欢呼传入城内,众人才知国君抵达,无不欢喜雀跃。
城民们停下手头事,纷纷涌向入城必经的长街,翘首以待君驾出现。
绞盘停止转动,城门完全开启。
马蹄声渐近,紧接着是车轮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两队黑骑率先入城,皆是高头大马,全副武装。为首者单臂擎旗,越过人群并辔前行。
黑骑之后,五马牵引的玄车穿过城门。
驾车的车奴身高九尺,双臂粗壮,衣袖也遮不住隆起的肌肉,整个人恍如一座小山。
车辕和车身全部漆黑,车身雕刻玄鸟,图腾饰以金,华贵威严。
车顶张开金伞,伞下是一黑袍青年。衮服冕冠,姿容俊雅。面色略显苍白,黑眸更行锐利。
车辆行进间,青年衣袖鼓振,袖摆的山川纹鲜活流淌。旒珠轻轻摇曳,落下斑斓彩光。
玄车过处,人群下意识屏住呼吸。
青年眸光掠过,似有煞气挥之不去。
身处四战之地,临桓城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煞气代表着什么。
众人凝望着年轻的国君,震撼冲击脑海,激动和兴奋如潮水汹涌。
短暂的寂静后,道路两侧爆发巨大的欢呼声。
“君上武威!”
声浪骤起,席卷城内,直冲云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军抵达临桓,在城外扎下营盘。
大大小小的帐篷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入夜后,营内点燃篝火,等人高的火把架在地上,火光连成长带,照亮黑暗的旷野,仿佛九天银河落入凡间。
临桓城头立起火把,甲士轮番巡逻,防守更加严密。
有别于往日的肃杀,今夜的城内格外热闹。
临街的房屋灯火通明,城民走出家门,兴致勃勃谈论白日里的盛况。
“君上武威,必破楚!”
能容四马并行的长街上,数名主簿一字排开,面前摆设方桌,桌下敞开木箱,箱里摞放着空白的竹简,每一卷都有相同的刻印,用于日后核对战功。
“排队,不许拥挤!”
每名主簿身边跟随五、六名文吏,帮忙整理簿册并查缺补漏。
数队军仆奉命维持秩序,组织城民排成长队,方便主簿核对身份以及体貌特征,详实记录到竹简上。
“君上旨意,行军功爵,无分国人庶人,斩首即功,得爵,授田,赏赐谷绢牲畜,并分奴隶。”
主簿拔高嗓音,嘈杂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
临桓城远离国都,此地国人世代守边,专门对抗强盛的楚国,轻易不会调动。
此前林珩西进,先灭郑,后会盟于丰,新军屡立奇功,三军也分得一杯羹。临桓城中部分国人加入新军,更多则是留在边地,未参与到西境战事,自然也未得寸功。
大军出发之前,林珩就做好布置。君驾入城当日,即对临桓城内的国人进行造册。
此地全民皆兵,不提青壮男女,老人和半大的孩童也能上阵杀敌。
为彰显公平,林珩下旨另立簿册,凡击敌斩首者,无分男女老幼,皆依律给予赏赐。
“女子也能得爵?”
一张方桌前,主簿正运笔如飞,头顶忽然落下声音,引得他抬起头。
他的个头已经不矮,哪怕站直了,视线仍只及对方鼻尖。
更令他诧异的是,面前之人分明是一名女子。穿着麻布制的衣履,比多数男子高出半头,身材健壮,肩膀宽阔,身后背着一具犁,力气显然不小。
短暂的惊讶之后,主簿迅速回神,清了清嗓子,说道:“君上下旨无分男女老幼,斩敌即得功,爵位也不例外。”
女子闻言大喜,一巴掌拍上桌面,急切道:“劳烦使君记上,我名兕女,年十八,有力,能战。”
“兕女?”主簿落下笔,语气有些惊讶。
队伍中有女子相熟之人,见状高声道:“兕女自幼高大,体壮类其父祖。她及笄之年就徒手扳倒一头青牛,力能比兕,故名兕女。”
女子的家人也在队伍中,闻言都是满面笑容,与有荣焉。
兕女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手长脚长,力气同样不小。
听到人群中的声音,主簿暗暗咋舌,手下不停,很快记录下兕女的名字和年龄,详细描绘她的体貌。
一切记录完毕,确认无误,主簿交代兕女在竹简按下手印。墨迹干涸后,主簿用布条捆扎起竹简,单独放入一只木箱中。
之所以如此,全因他想起女公子乐即将就封,身边正缺人手。兕女的出身年龄正合适,至于本事如何,需要上一回战场才能确认。
主簿知晓此事并非偶然。
他出身雍氏旁支,清楚女公子乐对雍氏的重要性。
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乐得提供支持,或能助他这一支更进一步,在族中有更多话语权。
兕女不知主簿的意图,见簿册单独存放,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身后的队伍还长,她不想多耽搁,紧了紧捆扎犁的绳子,弯腰抄起放在地上的连枷,小心扛上肩头,确保不会误伤到人,才穿过人群离开。
中途遇到还在排队的家人,兕女停下脚步,想等几人一起归家。却听母亲道:“你先回,杀一头羊,今夜炖煮。”
“好。”兕女咧开嘴,想到炖肉的滋味,不由得迈开大步,逆长队而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之后。
兕女的出现仅是小插曲。
接下来的时间,队伍中再未出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