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手里连成一条的果皮也断了。
季眠不客气地抽了一张,连声谢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但实际上,天知道他尽了多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道谢的冲动,愣是顾忌着许池秋的人设硬生生压回去了。
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和唇角,季眠细长的手指把纸巾团了团,在掌心里捏成一个不大实在的小球,目光四下一扫,没找到能扔的地方。
陆舸瞧见,很自然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就要接。
季眠手指的动作僵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把纸巾球放在了陆舸手里。
陆舸个高,手也大,一个纸巾球被他用小指和无名指就夹在掌心里,连个小角都露不出来,其余几根指头稳稳拿着水果刀,没让这团球碰到果子上。
他神态自若,季眠却开始不自在了,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被说不出口的“谢谢”两个字憋的。
陆舸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人道谢的,要为了一句“谢谢”,在大街上撒一把钞票就能换回来上百句。
季眠爱怎么使唤他就使唤吧,病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愿不愿意道谢,陆舸也不在乎。
水果刀削下最后的半截果皮,陆舸打算问季眠要吃多少,一转头却瞧见后者安静的侧脸,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纠结什么。
看着,竟有种与平日里冷淡的形象不符的乖。
陆舸从没指望过从季眠身上得到点什么,但现在,他却忽然发觉自己错了。
他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馈赠。
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季眠偏过头,看见陆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点疑惑:“陆先生?”
陆舸切苹果的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喜欢看季眠吃他带来的饭,坐他的车,用他的东西,睡他的椅子。
他喜欢这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见陆舸迟迟没有回应,季眠又喊了他一遍。
陆舸回过神,见缝插针,趁着季眠开口时把刚切好的一牙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乘季眠不备时快速进行投喂,这是陆舸常用的手段。
季眠吃过许多次亏,每次嘴里被陆舸猝不及防塞了一大口东西时,他都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绝不能再中招。
可惜屡战屡败。
“……”
季眠把嘴里的一小口苹果咽下去,剩下的拿在手上,不太想吃。
再一瞧陆舸,像是自闭了,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脸也一起埋了进去,忽然间开始小声叹气。
他看着陆舸,有点奇怪:“陆先生?”
陆舸没理他,甚至是不想转头看他。
陆舸这辈子,最干不来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他狂惯了,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谨小慎微的时刻。
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易碎品,还是个心里装着别人的易碎品。
愁得他直叹气。
好几分钟后,陆舸支起身子,额头被方向盘硌出几道浅浅的红引子。
转过头,他一眼瞧见季眠手里没吃完的那一牙苹果,皱着眉头指责他:“浪费粮食啊,大少爷?”
季眠:……
浪费就浪费吧,他真吃不下了。
他把剩下的部分放回了袋子里,打算最后跟所有垃圾一起扔了。
于是,剩下的一个菠菜卷以及那大半个还未动的苹果一齐进了陆舸的胃里。
到最后,他伸手去捡季眠丢进袋子里的那一口苹果,手抬到一半却忽然停住,又将其放了回去,还偷偷瞄了眼季眠。
好像是习惯性地准备丢自己嘴里,却及时刹住了。
*
车子在十一点多抵达目的地。
放眼望去,日光下,一片明亮的金黄色。
季眠只走完了银杏树林,就体力耗尽,走不动了。连桂花的香味都没能闻着。
从他们到达目的地,到季眠产生想回去的念头,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个小时。
陆舸看出来他墨迹着不想向前。
真够行的,开车两小时过来,出来走一个小时就想回去了?
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人累着了。
回就回吧。
但他一发话,说要回去,先前累得不行的人反而舍不得了,频频回头,恋恋不舍那一片闪着珠光的金色土地。
“坐一会儿?”陆舸开口,“就十分钟。”
北方的风大,走着路身体暖着还好,坐下来时间久了,他真怕这个小脆皮被吹出什么毛病来。
季眠点点头。
他就地坐下没一会儿,陆舸不知道看到什么,往右边走远了。
再回来的时候,把虚握着的右手递到季眠跟前。“伸手。”
季眠眨了下眼睛,伸出两只手来。
陆舸虚握的拳落在他手心里,忽然传来一点奇怪的痒意。
季眠似有所觉,在陆舸松开手时拢住了两只手。
从指缝里窥了眼,是一只白色的蝴蝶。
秋日的蝴蝶,已不是很欢腾了。那只白蝴蝶在季眠的掌心中,缓慢扇动着翅膀,带起皮肤的一阵轻微的酥痒。
季眠笑了,“你抓它干什么?”
陆舸想了想,答:“不知道。”
反正看见了,就想抓。
说罢,他望着季眠唇边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盯着看。
“怎么了?”
“没什么,难得见你有开心的时候。”
季眠怔了下,“有吗?”
“有啊。”陆舸用指头戳了戳季眠的肩胛骨。
“大少爷,你怎么藏了那么多心事?”
“……”
季眠眼皮颤了下。
这个人真是……敏锐过头了。
陆舸缓缓移开视线,做不到坦率地直视季眠。
“大少爷,我希望你开心。”
“……”
一瞬间,季眠的心脏竟然开始发麻。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像语曼姐,像他哥。
【我也是,季眠。】系统轻声开口。
季眠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咬住嘴唇,好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不争气。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有所关联。
他只是个躲在许池秋躯壳里的一个外来者。
他才不在乎秦琰,才不在乎许知夏,才不在乎什么任务和积分……
他只是想他哥,拼命地想,一刻不停地想。
他是飞在天空中的风筝,从离开段酌的那一刻起,绑在他身上的线就已经断了。
没有牵挂的感觉很自由,很孤独。
可现在,有个人拽住了季眠的线,将他的自由和孤独一同剥离了。
季眠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究竟算什么,他感觉自己也像是手心中的那只蝴蝶,被这个世界、被陆舸轻轻拢住了。
失去的东西和得到的东西在同一时间交换,他无法辨别得失究竟哪一方更多些。
过了会儿,季眠松开手,放走了掌心中的白蝴蝶。
他站起身,没看身边的人。
“走吧。”
回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一段上坡路时,陆舸从后面轻轻推着季眠的脊背,免得他腿乏。
他的手指不经意按在季眠的肩胛骨上,仿佛是抓住了蝴蝶的翅膀。
第54章
季眠的这个秋天过得还算安稳。
一直到十二月结束, 他的身体都没有再出过问题。
因为陆舸的缘故,在这个贴秋膘的时节,季眠成功比夏季时候重了整整四斤。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还感觉不到, 但后来连伊岚都惊喜地询问他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