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看着陆鱼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的套盒,很是震惊:“阙德还卖这东西?”
阙德不光卖这个,连保养的手法都一并教了。经过陆鱼里里外外的按摩护理,将臻致奢华保养液揉按进深处,明砚变得手软脚软昏昏欲睡。
陆鱼等精油充分吸收,用热毛巾帮他擦洗好,抱着回了床上。摸摸明砚柔软的头发,在那水润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晚安,砚哥宝宝。”
等陆鱼忙活完,陆冬冬飞过来,给他看智脑上的消息。
有一条长长的文字信息,来自陆父。差点忘了,陆家已经过了一星期屏蔽期。
陆鱼蹙眉,点开了那条消息:
【鱼儿,爸爸妈妈深刻反省了自己,我们确实偏心你弟弟。这些年因为面子,我们一直不肯承认,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爸爸妈妈始终是爱你的,弟弟出生之前,我们真的是倾尽所有地对你好,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无论如何,爸爸希望你不要恨我们,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陆鱼看着这段文字,看了很久。
没有责骂,没有质问,仿佛真的是一段深夜悔悟。
他一直执拗地想让养父母承认,黑是黑白是白,可他们就是不承认。他高中时候叛逆,大学时候断绝关系,都换不来一句实话实说。现在,在米切尔要见他的前夕,他得到了养父母的道歉。
不觉得释然,只觉得怪异。
陆鱼没有回复这条消息,木然地滑到被窝里,抱住睡熟了的明砚。
明砚已经很习惯他的触碰,自动窝到了他的怀里。
怀中温热实感的身体,将陆鱼从看到那则消息之后的虚无状态中拉回来。他把脸埋在那柔软的发间蹭蹭,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他懒得分辨,只要怀中的砚哥是真的就好。
到了周四,着急上火的郑总,在高压下大显神通,竟然收买了考核团队的一名工作人员。对方透露,几家竞争者的机会都差不多,并没有过多的技术要求,因为DCM本身会提供智脑的制造技术。只是警告他,千万不能得罪米契尔教授。
DCM就是因为当年惹怒了智数联盟的高层,才会苦熬这么多年都得不到认证,最后只能贱卖自己惨淡收场。
郑无穷在电话那头团团转,对陆鱼说:“老哥知道,你做这些是为了盘活明日表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明家的好机会。哥向你保证,事成之后,咱们智脑表链的业务就全交给明家生产。把握住啊,兄弟!”
年纪比陆父还大的郑无穷,对着陆鱼称兄道弟。
陆鱼听得直皱眉,这样低姿态的恳求,让他有些烦躁,无形中多了很多压力。
“那是别人的担子,不要扛到自己肩上了,我们从没答应过要你来搞定许可证,”明砚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今晚我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陆鱼眼睛一亮,顿时把郑总推过来的难题给抛到了脑后。砚哥竟然主动要跟他约会,这让他开心不已,连连点头:“好啊!”
晚上下班,陆鱼雀跃地跳上车,被明砚带着去了一家看起来非常高级的餐厅。
那餐厅远看着不像吃饭的地方,像个休闲会所。故弄玄虚的深色门头,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叫什么名字。黑漆漆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茉兰”。
陆鱼一愣,这不是李教授约他的那个餐厅吗?
明砚点头:“我昨天预约的。这家店比较繁琐,想着让你提前适应一下。”
熟悉了环境和流程,就不会被外物所惊扰,可以游刃有余地交谈。
陆鱼缓缓攥紧与他交握的修长手指,从昨天就泛起的焦躁不安,在这一个终于得到了安抚。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刺挠,被砚哥温柔地捋平。
“砚哥,你怎么想到这个的?”陆鱼心中酸酸胀胀的,哑声问。
“小动物紧张的时候,是容易应激的,小朋友也一样。”明砚眨眨眼,搓搓陆鱼的脑袋。
敏感的人,对环境也相当敏感。平时还好,遇到精神紧绷的时候还要留意环境,就太消耗心力了。他们是一类人,所以明砚特别清楚,要怎么最大程度地削弱这种影响。
陆鱼摸摸胀得满满的心脏,傻乎乎地点头。
“来,试试西方的礼节。”明砚站在原地,用下巴指了指椅子。
陆鱼走过去,殷勤地拉开高背椅,请明少爷就座。
这家餐厅的确如明砚所言,规矩非常繁琐。虽然是中餐,上菜方法却是西式的。餐盘是分开的,一人一份,吃完一盘才上下一盘。
陆鱼记下了所有流程,逐渐放松下来,看着对面优雅用餐的明砚,小声问:“如果她要认回我,我要不要答应?”
不等明砚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从鲈鱼改成鲤鱼,好像也不怎么样。”
明砚抬眸,给他夹了一块自己菜盘里的鳜鱼,说:“随你自己的心。”
他不是饱经沧桑的陆大鱼,他是刚刚脱离陆家就得到亲生母亲消息的陆小鱼,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的。
“如果,她真的是被欺负的,她看到我当场吐出来怎么办?”陆鱼低头确认了一下垃圾桶的位置。
明砚叹气,捏捏陆鱼无意识中攥成了拳头的手,温声说:“别想那么多,她既然决定要见你,就做好了准备。而且,她已经是一位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在这样的忐忑与期待中,迎来了周五。
明砚给陆鱼调好了衣服和配饰,提出要送他过去。
陆鱼摇头:“我自己去,如果让她看到我这么大了还是个老婆宝男,会失望的。”
明砚被逗乐了,想搓搓他的头,但看到陆鱼精心打好了发蜡的发型,又蜷起了手指:“什么老婆宝男,整天哪来的怪词?那你开家里的宾利去吧,做个成功人士模样。”
成功人士陆鱼,开着闪亮的豪车,提前来到了茉兰餐厅,坐到了请柬上写的位置。发了个消息告诉明砚自己到了,又按了按西装口袋里的小盒子,这才将双手放在腿上,乖乖等待。
不多时,他听到了服务生带人过来的声音,缓缓转头看过去。
来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穿着一套宝蓝色的商务装,跟证件照上的模样别无二致。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理论上已经年近五十的米契尔€€李,脸上竟然没有一条皱纹。
她走过来,对着站起身的陆鱼说:“你好,我是米契尔€€李,中文名叫李默桥。”
陆鱼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虽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刚一照面就听到了“李默桥”这个名字,还是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陆鱼机械地拉开对面的座椅,请这位女士入座。
幸好砚哥带他排练过,不然在这样的冲击下,他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陆鱼坐下来,近乎贪婪地盯着李女士看,喉咙发紧地问:“您为什么要见我?我们,有什么交集吗?”
李默桥面无表情,说出这些话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丝毫的困难,直截了当:“我看到了鸟书上的消息,陆家没有遵照约定好好养育你,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是你血缘上的亲生母亲。”
陆鱼感到十分怪异,这与他想象中的母子相认场景,差了十万八千里,令他难以置信。这位女士的回答,完全按照他提问的顺序,宛如一台问答机器,甚至都不如陆冬冬说话灵动。
那张精致英气的面孔,在餐厅昏暗的灯光里,产生了恐怖谷效应,让陆鱼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人。
陆鱼吞了吞口水:“冒昧问一句,您是,仿生人吗?李默桥分桥?”
李教授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勾起唇角,做了个弧度完美的微笑:“目前科学界还没有制造出完美的仿生人,由此可以推论,我是活人。”
第101章 诗集
服务生过来上菜,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份一模一样的餐前甜品,用青釉钵盂盛装,黑漆漆的小颗粒上摆着饼干色泽的花。
陆鱼提醒说:“这上面的花是装饰品, 下面的小石子才是吃的。”
这甜品是免费送的, 每桌都一样。昨天他吃的时候, 咬了一口那蜡做的花,叫了服务员来说明, 才知道下面的石子其实是裹了巧克力的米花,为此他跟明砚还笑了好久。
李默桥夹起一粒黑色的米花:“你叫这个小石子?果然跟你父亲一样,情感丰沛。”小石子这个词, 本身就带着对米花形状色泽的形容, 还有几分俏皮。
陆鱼没想到第一个话题就谈到了亲生父亲, 这让他瞬间紧张起来, 小心地观察对方的神色。然而,米契尔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跟谈论起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自然。
“您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吗?”陆鱼咬咬牙, 问了一个貌似无厘头的问题。
李默桥顿了一下,忽然又微笑起来,还是那个完美的弧度, 说:“这也是一个笑话对吗?哈哈哈,当然认得。”
陆鱼心中的怪异感越发严重, 这真的很像仿生人啊。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用上了给智脑助理做行为训练的句式:“他欺负了你, 才有了我这不名誉的孩子, 对吗?”
“当然不, 你为什么这么想?”李默桥摇头, 对陆鱼的说法表示惊讶。
陆鱼松了口气, 低声说:“陆家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真是卑劣,”对面的女士眨眼,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而后点了一下手腕上的智脑,说,“布莱克,把那本书拿过来。”
不多时,一名白人年轻男子跑进来,将一本薄薄的纸质书放在桌上,而后向陆鱼略略点头致意,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默桥将那本书推到陆鱼面前,说:“他是我的学长,是一名诗人,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本诗集。”
生前……
陆鱼拿书的手一顿,“生前”两个字包含了许多复杂的信息。他想过父亲可能在牢里,可能是有妇之夫,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唯独没有想过,这父亲已经化为尘土。
垂眸,看向那本书。
这是一本乳白色封皮的诗集,名叫《情非草木》。
封底写着几行诗句摘录:
我愿你,是开满花的荆棘
裹进我胸膛,把伤口刺成火焰模样
可你是风滚草,轻轻路过月光流淌的荒原
……
诗人的名字是,裴禾。
陆鱼吸了口凉气,他听过这个名字。裴禾是一位很有名的现代诗人,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在声名鹊起的时候突然自尽了。英年早逝的艺术家,总是容易让人铭记。
“他死了,你没有办法一个人养育我,才抛弃了我,是吗?”陆鱼从那几句诗中,读出了浓浓的爱与哀伤,这让他有了问出口的勇气。
如果是因为男朋友突然离世,自己又年轻无法养育,这样的理由,陆鱼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然而李默桥否认了他的猜测:“我有能力养活你,但我不能养你。”
陆鱼放在桌上的手忽然握紧,他屏住呼吸,盯着李女士深渊一样漆黑的眼睛,很想说“你骗骗我吧,就说你迫不得已,我会信的”。
“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不是正常人,先天情感缺失,”李默桥没有给他幻想的空间,一板一眼宛如给学生讲课,严谨得残忍,“当年裴禾追求我,希望用他丰沛的诗人情感来治愈我。虽然我不觉得我需要治疗,但能变成正常人也很好。可惜,他治不好我,自己却病得更重。他死后,医生建议我把你生下来,或许在激素的作用下,可以让我拥有人类母亲的本能,获得真实的感情。但很遗憾,激素也没能改变我的状况。”
李教授像展示课件一样,用智脑投影出一张婴儿的照片:“我可以认知到,你很可爱,但无法对你的哭泣产生怜悯。”
陆鱼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在脑中搅成了浆糊。用生孩子的激素,治愈先天的情感缺失症,这是什么庸医的理论?比阙德还不靠谱。
他呼吸急促地问:“所以,你把我交给了陆家,自己去留学?”
李默桥点头,真诚地说:“我想你需要正常的家庭。如果跟着我,你可能会像你爸爸一样,早早地自我毁灭。”
就像这本诗集的标题,情非草木。如果整日面对一个木头人妈妈,小孩子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要么变成跟妈妈一样的情感障碍患者,要么陷入崩溃。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李教授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实验得到验证一样,让她的眼睛有了神采,“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敏感脆弱。”
陆鱼舀了一大勺黑色爆米花塞进嘴里,像在往自己皮囊里塞干燥剂,试图让苦涩的米吸走所有的水。他不想在这荒谬的场景下掉眼泪。
侍者看他吃了,便过来把甜品撤下去,开始上菜。
精致的菜肴在射灯下显得生机勃勃,晶莹欲滴。
陆鱼调整好表情,喉咙也不再发紧,继续提问:“为什么选择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