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雪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
没有任何意外……死在游戏内的所有人都没能回来。
徐医生被他的模样微微惊到, 险些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很难过。
林盛雪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 找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
他等了一会儿, 电视里出现了一条紧急新闻:
“本台消息,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现各地出现大量不明失踪事件, 具体原因尚在调查。近期官方将联络相关人士, 事件细节将于之后跟踪报道, 请民众切勿恐慌……”
徐医生默默听完新闻, 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张了张嘴:“齐乐……你们……”
林盛雪放下遥控器,说:“徐医生,我要出院。”
*
“神迹”游戏的事情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游戏关闭服务器后,被移出游戏的存活玩家并没有被删除记忆,越来越多的事件细节被披露出来,人们也终于能够默认,那些在游戏中死亡在现实中失踪的人,大概率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官方为游戏的遇难者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仪式,
“……历史将铭记这场灾难,今后所有的进步与发展都将明确一件事,科技是工具,而人性永存。”
悼词之下,无数人泪流满面。
林盛雪并没有去参加那场追悼仪式。
正如陆见青承诺在意识消失之前不会放弃寻找回来的方法,他也承诺在死亡来临之前,故事不会在这里结局。
林盛雪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回学校办理了复学手续,跟唐宁他们一起进了官方的研究项目。
他们是玩家中研究系统最多的人,又是最后接触系统核心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外,项目组内还有很多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
项目组花了两年的时间,尝试了许多手段,试图捕捉不知在何处的系统的信号,却都失败了。
第无数次失败之后,项目组内渐渐产生了一些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这个项目面对的对象直接为系统实在太过不切实际,建议将项目拆分,等技术有了一定突破之后再重新来尝试捕捉系统信号。而认同这一观点的人在项目组中越来越多。
林盛雪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争端,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
这些人提出的都是很实际的问题,一个两年没有得到结果,也肉眼可见得到结果的可能性十分渺茫的项目的确应该反思并重新规划。
但他们参与这个项目组的初衷,却是为了不切实际的目的。
研究项目最终还是决定解散。
林盛雪作为他们之中的代表,被叫去了负责人办公室。
负责人解释道:“我们并不是打算放弃这个项目,我们依旧会继续监控相关信号。只是……现在的科技水平无法复现,只能暂时封存,等相关技术突破之后……”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觉得项目重启的可能性不大,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极有天赋的学生,安慰道:“你们都是很有天分的孩子,离开这个项目会有更好的前途,两年前那场灾难确实惨烈,我也知道你的挚友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林盛雪摇了摇头:“他并非我的挚友。”
负责人愣了一下。
林盛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可以保留一份相关资料吗?我承诺只会在我们之中使用,不会外传。无论如何,还有很多人在等他们回家。”
负责人一时哑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申请表:“它不会继续作为官方项目存在,但是,你们可以以学生的名义重新申请一个课题,至于实验室……我们已经跟学校商量过了,如果你们还决定要继续的话,学校可以为你们保留原实验室。”
林盛雪收下了申请表,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谢谢。”
负责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客气,虽然大部分人已经默认了失踪的人已经遇难了,但没有人会拒绝希望。”
他目送着林盛雪离开办公室,长长叹了口气。
这群年轻人能离开游戏本身就是奇迹,说不定他们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呢?
唐宁等人头挨着头趴在办公室门口,林盛雪一出来,三双眼睛整整齐齐地盯着他看。
林盛雪把申请表递到他们手上,说:“我们可以继续研究。”
其他人激动地欢呼起来。
*
项目重新开始后,有人往他们的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
唐樾盯着账户里多出来的好几个零,总觉得这个作风有点眼熟。
于是他打电话问了荣金的老板钱富贵。
钱富贵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我打的。我知道你们还打算继续下去,我作为前玩家当然得支持一下啊。你们如果还缺钱的话就跟我说,或者缺什么仪器也可以找我。我别的没有,钱和进货渠道还是不缺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唐樾挂断电话,忍不住吐槽:“钱老板的作风还是一贯朴实无华啊。”
他们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前玩家送来的东西,还有各种想要加入进来的简历。
其中有一个女孩名字叫梁婉。
唐宁看了简历上的照片一眼,模模糊糊记起了这个姑娘,是在四号公馆那个副本里姐妹两个中的妹妹。
她成功离开了游戏,但她的姐姐却没能跟她一起出来,而是长久地停留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副本里。
唐宁将简历叠好放在一边,叹了口气:“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有这么多人无法释怀。”
许芳庭路过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继续努力吧。”
林盛雪听着他们说话,将整理好的资料收了起来。
这样的氛围太过熟悉,在某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陆见青就在他旁边。
他很想他。
*
游戏内。
原本荒无人烟的总部已经有了不少人居住的痕迹。
两个玩家肩并肩走在总部的街上,其中一个玩家忍不住叹气道:“真的还要继续吗?已经两年了。”
他的同伴说:“不然呢?我们这么多人,总是要回家的吧。”
玩家忍不住道:“现在所有副本的通道都已经打开了,我们大可以找一些安全性高的副本剔除安全隐患之后安家落户,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存在的回家的机会。”
同伴问他:“你动摇了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动摇了,而是这里的很多人都在动摇。在已经被遗弃的时空中找到现实的锚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别忘了,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系统,甚至连系统最开始的雏形都没有出现!”
同伴叹了口气,还是安慰他道:“不是有那什么道具……叫答案之书已经说过了,系统的雏形会在游戏开服的三年后出现。”
“但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了!”玩家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说不定系统雏形根本不足以成为我们的锚点。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回去的人很可能已经阻止了系统雏形的出现。在那些回去的人眼中我们已经死了,没有人会为了一群名义上已经死亡的人冒风险。”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情绪有些低沉:“好吧,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想回家……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走远了。
陆见青站在路边,平静地看着两个玩家离开的方向。
在林盛雪第二次进入游戏的时候,他是玩家中唯一一个撕碎邀请函的玩家,也是唯一一个被罚撤销间隔时间直接进入游戏的玩家,因此,他进入游戏的时间,就是游戏定位的首位玩家进入游戏的时间。
但撤销间隔时间并不是游戏刚开服就有的惩罚措施,而是后来添加的。
系统因为唯一id的缘故对林盛雪采用了游戏后来上线的处罚措施,这也就导致了,首位玩家进入游戏的时间比游戏开服的时间稍微早了几分钟。
这在系统运行的逻辑中出现了悖论。
这就是系统在将存活玩家移出游戏之后重新播报的错误。
原本将这个时间点移到游戏运行三年后的时间线上就能解决这个悖论,但陆见青钻了这个空子,手动操作确认了将林盛雪进入游戏的时间点定位在游戏开服的那条时间线上。
系统运行越发混乱,最后选择了将游戏内所有玩家的状态重置到了初始状态,强制完成了修复。
于是游戏中所有死去的玩家全都重新复活。
无数巧合叠加起来,连陆见青都没想到最后能得到这个结果。
当初被郭嘉年评价为“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最后居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在那之后,陆见青通过系统给所有滞留在这里的玩家提供了总部的坐标,渐渐将大部分复活后的玩家召集到了总部,并开始借助总部内留下的系统未关闭部分试图寻找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
但幸运并不总是眷顾这些倒霉的玩家们,他们所有的尝试全都失败了,因为系统完成修复后,就已经跟现实世界断开了联系。
换种方式来说,从手段层面上讲,他们能够实现操作系统将时间回溯后的滞留玩家移出游戏,但他们处在未知的时空中,只要一天没能获知现实世界的坐标,就一天没有办法离开。
到现在,在系统时间中,已经过了两年。
漫长的时间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以及肉眼可见很难有转机的未来,不可避免的将大多数玩家的心情从复活时的惊喜渐渐消磨成了消极。
陆见青在街边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见青。”
是郭嘉年。
陆见青挑了挑眉,笑着跟他打招呼:“哟,郭先生也会出门遛弯啊。我还以为你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出门了呢。”
郭嘉年并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按照概率而言,他们说的并没有错,现实世界不会有人为了我们这些名义上的死人冒风险。”
陆见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的时候我真怀疑回溯时间之后你究竟有没有复活。”
郭嘉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做了这么多,现在却有无数人想要打退堂鼓,你不会觉得不平衡吗?”
“这有什么好觉得不平衡的?”陆见青十分奇怪,“其实两条道路都很好理解,毕竟我们这种既不能长生不老又不够完美的普通人类永远应该把短暂的生命用在自己认为更有意义的地方。不过嘛,无论多少人选择离开,至少剩下的人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直到再也没有人坚持。”
他不再继续跟郭嘉年浪费时间:“好了,郭先生继续遛弯,我继续坚持去了,毕竟我们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郭嘉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自言自语般感慨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有机生物,总是会幻想那些愚蠢的奇迹,阿娆,你觉得呢?”
祝娆从阴影中走出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
第三年的时候,刚进十二月,海宁市就下了一场雪。
说是雪也不尽然,肉眼难辨的细小雪花落下来的时候湿漉漉的,更像是一场夹了半场雪花的冰雨。
这天下午,林盛雪去相关的项目组那里拿了一点最新的资料,回实验室的时候,就见唐樾几个人围着计算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见他进来,唐樾就热情地招呼他:“我们前段时间订的新计算机终于送来了,我刚把我们参考用的系统模型导入进去,你要不要来看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