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响起,陆红菱停下手中动作,将手中雕刻好的木牌收起,取出一封信交给轩辕意:“仙尊,这是骊山山主让我交予您的信。”
她转过头,又对陆云柯道:“明修,我该下山去祭奠亲人了。这里需交给你处理,陆宴不会善罢罢休,不过有闻道仙尊在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在陆明修离开的这些日子,陆红菱已经将陆金和以妻儿修炼杀戮道的消息传给了骊山。
骊山老山主暴怒不已,但听闻陆金和已经死于轩辕意剑下,他只能喟叹一声,留下一封信对轩辕意表示感谢后,就回到了山门中着手处理骊山事务。
查清此事原委的是陆红菱,老山主又赠予陆红菱一道骊山山主手令。
见手令如见骊山山主,老山主道,若是陆红菱有需要,可用手令召集山门弟子为她所用,作为交换,陆红菱需要协助骊山将陆金和的余党一网打尽。
陆红菱收下了骊山手令。
因换魂术之故,她荒废百年无法修行,如今年岁已高,拖着孱弱身躯下山后总会遇到危险,有骊山的修士庇护,自然也会方便些。
陆明修看向陆红菱身后,那用上好的乌木雕琢成的,赫然是一个个刻着亡者名字的牌位。
淳于氏。
这样的牌位,树下放了足有数百个。
陆红菱将牌位收起,准备立刻动身下山去。
被困在陆氏,百年时光逝去,她才等到这个机会,终于能回去收敛亲族的尸骨了。
陆云柯取出一枚储物戒,递给陆红菱:“大姐,我送你。”
“好。”陆红菱没有推辞,她将亲手雕刻的亲族牌位收入储物戒,和陆明修一起缓缓走下了山。
下山路上,陆红菱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将她困住的牢笼,只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年少时在人间的见闻。
回首已是百年身,而今记得最清楚的,依旧是年少时短暂的光阴。
陆云柯安静地听着,直到陆红菱沉默后,他才开口叮嘱一二。
储物戒中有他整理出的功法和修炼所用的丹药,其中大部分是变异灵药永夜之星,生于暗夜的花朵有强大的生命力,能逐渐唤醒躯壳的生机,陆云柯在灵田中收割了不少,正好用来调理陆红菱的身体。
说不定再过百年,陆红菱便能再次踏上修真一途。
“劳你费心,若说会报答,怕是没机会了。我也宁愿你此后万事顺遂,不需任何人有报答你的机会。”
到了山下后,看到停在那里的马车和其他换魂术的受害者,陆红菱抬起手,摘去陆云柯肩上一根沾染着暗蓝光泽的长发。
她将长发放在陆云柯手心,合拢陆云柯的十指,笑了笑:“明修,终是要分别了。能看到你和闻道仙尊这般亲近,我倒不用担心了。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不如意,好好待他,真心可贵,一毫也辜负不起的。”
说完,她和与自己一样被困于陆氏族地多年的众人打个招呼,乘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朝远处人间烟火升腾处去了。
来路依旧是来路,但归处,就只剩陌生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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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宗后山。
剑光刺破了林雾,两道身影一处即离,周遭大片紫竹寸寸断裂,竹林正中,红裙少女翩然落地,手中剑嗡鸣不止,她手腕颤€€,眼中却寒光烈烈。
覃昭昭咳嗽一声,拭去唇边血迹:“陆宴,你躲那么远,可是怕了?”
数丈之外,陆宴以剑鞘撑住身躯,垂目看着被斩断成三段的剑刃,他眸光微凝。
随即手腕刺痛,再也握不住剑柄,陆宴看着不知何时受伤直见白骨的手腕,忍不住幽幽道:“覃昭昭,你倒是有了些长进。”
覃昭昭比他早拜师一月,修为也更深厚些,但也仅止于此了。
两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
修真一道,天赋决定终点。来日是云是泥,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覃昭昭笑起来,笑声透出苍凉:“难得听到陆宴师兄称赞旁人,倒是我的荣幸了。”
陆宴神色傲然:“荣幸,对你我而言正是如此。覃昭昭,只靠陆明修教给你的三脚猫剑术,你怕是得意不了多久。若是此时让开,我可向谢宗主引荐你,免得浪费了你的天赋。”□
活似此时赢了的是他。
虽接连败于陆明修和覃昭昭之手,可陆宴心态格外沉稳,因为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还没适应前世今生的力量落差。
有前世的经验在,连谢问天也为他的修炼速度惊叹,更遑论重生前交手数招就会溃败的覃昭昭之流。
覃昭昭握紧剑柄:“我若不让开呢,师兄会如何?杀了我后,再去杀了大师兄么?”
让开的话,陆宴就会下山去,他此行目的便是大师兄,一切便会如上一世一般,两人再一次落得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陆宴听到陆明修的名字,面色登时转寒:“是,滚开!”
重生前心慈手软是他的错,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陆明修那等邪佞再给修真界带来祸患。
他的亲族,他的师门,都该由他来守护。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逆徒难为17
“陆宴,你为何修行?”
听闻覃昭昭这突兀的问题,陆宴傲然道:“修者修炼都只为一件事,成仙。但我不同,我还为救世。”
覃昭昭没有那般高远的志向,她只握紧了剑柄:“是么,我是个俗人,追寻修者也只是为了活着。对我们来说,能活着就好。”
话音落,她再次挥剑,这一次不同往常,覃昭昭手中剑气彻底变了。
一剑之下,两人周遭空气竟出现撕裂扭曲,陆宴被覃昭昭的剑意完全锁定,他挥剑迎击,却猛地发觉身周被斩断的竹子都被剑气粉碎,化为了牛毛粗细的竹屑,在覃昭昭的剑气引动下,全部朝自己袭来。
这分明是上一世师尊教他们练剑时只演示过一次的招式!
陆宴挥剑劈斩,他手中剑影快到肉眼无法捉摸,但仍旧有竹屑以刁钻的角度刺入。
方才被割破的手腕瞬间就有无数竹屑刺穿涌入血液。
筋骨刺痛做痒,陆宴快速变招,眼中终于浮现出深深的忌惮之色。
方才覃昭昭与他交手时砍断了不少紫竹,陆宴本以为是覃昭昭失手浪费灵力,此时方知,对方竟学会了陆明修声东击西的招数。
就等着在这里暗算他。
附着剑意的竹屑细碎如牛毛,不会带来很强的攻击力,但每一根竹屑都蕴着覃昭昭修炼出的剑意,这么多竹屑没入经脉,足够将陆宴的奇经八脉绞碎,让他彻底变成废人。
察觉不敌后,陆宴飞速闪身避退开,同时手中甩出一连串符€€,在符€€爆炸雷光笼罩住覃昭昭之时,陆宴在储物戒指上一抹。
瞬间空间被封锁凝滞。
陆宴掌心出现一枚闪光的晶石,在晶石作用
下,陆宴清楚地看到了周遭时间流动的痕迹。
这是他从陆家继承的可操控时间的法器,已经超过了仙器的界限,是能影响天道规则的神器,乃当世最强的法器。
前世被陆明修设计落入魔渊,陆宴能绝境翻身成为继承闻道仙尊衣钵的第一剑修,靠的就是绝境时激发的神器帮助。
奈何神器需要的灵力太过强横,蕴养百年才可凝滞时空一次,灵力耗尽时空凝滞就会解除,陆宴本想储存力量将此杀器用在闻道仙尊飞升之日,好在师尊飞升之时感受天道之力,没想到,只是一个覃昭昭就逼得他不得不提前激活神器。
周遭一切完全静止,陆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叹口气:“小师妹,何苦来哉,明明是他害我们至此,你竟还愿意为他舍命。”
他凝视着一动不动的覃昭昭,看着对方年轻但写着沧桑的双眼,恍惚间想起什么。
覃昭昭似乎说过,陆明修救过她。
陆宴捏了捏眉心,在他重生前准备渡劫时,曾与行将就木的覃昭昭闲谈过两句。
陆明修死后,师尊迁怒于问道山弟子,覃昭昭数次为陆明修求情,彻底激怒了师尊,就被师尊废去修为流放回人间。
多年之后,准备追随轩辕意飞升而去的陆宴曾偶遇过一个老妪,后看到对方擦拭打磨的剑,才察觉那苍老憔悴的乡野老妇人,居然就是他曾经的小师妹覃昭昭。
她手中之剑,正是陆明修在问道山用惯的那柄。
陆宴疑惑不解,便拦下覃昭昭问道:“你难道不恨他?是他害你至此,若是他不那般贪心,你如今还是年轻貌美的女仙。看看现在的你,很快就会老死,为何还留着他的佩剑?”
白发苍苍的老妪抬起头,快要失明的眼睛透着洞悉人心的怜悯:“陆宴,你还是不懂人心。为何藏着故人之剑?因为大师兄救我时用的就是这把剑。”
而后,她摇摇头,似陌路人一般,抱着剑蹒跚地没入山间丛林。
那是陆宴最后一次见到覃昭昭,大约是覃昭昭太过固执,重生之后,陆宴才会忍不住注意到对方,继而发觉覃昭昭竟也苏醒了前世的记忆。
哪怕再来一次,小师妹还是那般不知悔改,只因一次救命之恩,竟会选择与自己以命相搏。
为了陆明修那种人,值得么。
想起自己渡劫失败前听到覃昭昭说他不懂人心,鬼使神差般,陆宴将手放在了凝滞的覃昭昭眉心,用法术读取起她的记忆。
怕伤及覃昭昭神魂,陆宴缓缓将神识没入覃昭昭记忆中,附身在曾经的覃昭昭身上,以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过往的一切。
很快,一个同上一世垂垂老矣的覃昭昭一样的老妪出现在陆宴眼前。
她佝偻着身躯,抱着一只浑身泥巴的小猪仔,咧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干瘪嘴巴笑呵呵道:“昭昭乖,等猪娃养大喽,你就能吃上肉喽。人要吃饭,小猪要长成大猪,也得吃不少草咧!”
随即视线一转,一个干瘦的黄毛小丫头出现,她也咧着没长几颗牙齿的嘴巴,奶声奶气道:“奶奶,昭昭和你一起,割草,喂猪,把小猪养的,胖胖的,过年,宰来吃!”
一老一少宝贝地搂着脏兮兮的小猪,慢悠悠的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听着她们絮絮叨叨的闲话,陆宴才知道,眼前干瘦黑黄的黄毛丫头,就是覃昭昭。
和他所以为的机敏美丽的世家女子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
一幅幅画面飞快掠过,陆宴终于看到了小师妹的生平。
覃昭昭生于人间山村里贫困的农户人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覃昭昭才能站稳,就日日跟着家人去田间劳作。
她人小力气弱,拖着比自己还高的竹篓,吃力地跟着老祖母,将老人割下的猪笼草一根不落地拾到竹篓中。
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她便坐在竹篓里,被父亲背回家。
回家后父亲砍柴生火,母亲淘米做饭,覃昭昭就趴在臭烘烘的猪圈边看祖母用猪笼草喂猪。
猪慢慢长大,一年就只能养成一头,卖猪的钱用来买粮食和种子,最后只剩百十来文钱,买了盐巴和治病的药材,钱就没了。
来年还得赊账从旁人家买上一头小猪仔,一篓草一篓草的喂大,等猪长大了,卖给屠户后,卖猪的钱再还上赊账买猪仔的钱。
家里的猪卖了一头又一头,但家里人总是吃不饱肚子,祖母越发佝偻了身躯,等覃昭昭能握住杀猪刀给猪放血的时候,祖母竟再也下不了床。
她还没有太老,然而仅仅是一场风寒,就让老人气息奄奄。
眼看祖母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艰难地喘着气,覃昭昭将杀猪后剩下的碎骨头熬成的肉汤喂给祖母,祖母用黑瘦干枯的手抚摸着覃昭昭的头,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光。
她说:“昭昭,祖母该去见列祖列宗了。这汤,我喝了浪费,你拿给你娘吧,她怀着你的弟弟,得补补身子。”
一天天养大的猪一家人谁都舍不得尝一口肉,连猪血都得一滴不剩地接在木桶里卖掉,但即使如此,家里还是凑不出给祖母买药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