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坚持指责颜星逸公报私仇的何勇，颜星逸用力地将文件夹摔到了他的面前。
何勇被吓了一跳，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从开始到现在，一共交上来五版企划，提到过十个活动方案，随便抓出来一个，我都能在近半年内的项目里找到一模一样的。”
颜星逸把最新一版企划案的其中一页投影在屏幕上：“这个，三个月前推的那款沐浴露。”他换了一页，“这个，五个月前跟运动app合作的线下活动。”再换一页，“这个，一个月前的薯片推广方案……先不说什么新意，你们甚至复制的时候连产品名字都忘了改！”
“何组长，你们这个组究竟是企划组，还是裁缝组？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去天传路演，你是打算要端着这堆四不像的拼盘去给方总看吗？！”
看到文档里显然是复制黏贴过来的一大段，何勇似乎毫不知情，当下也傻眼了。
颜星逸对何勇的诧异一点也不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企划案由我来负责。”
“我，我可以再改的！”何勇跳起来，慌乱地看向颜星逸，“这次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然而不管何勇再说些什么，颜星逸依旧没有松口，只道：“何组长，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
何勇在焦急之中灵光一闪，大叫起来：“颜总监，你该不会一早就看上企划案的负责权了吧？！”
颜星逸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箭般的目光投向何勇。
何勇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喋喋不休道：“你明明都是总负责人了，怎么还来抢我的位置呢，我又没有把你跟方总的事说出去……呃！”
一只手伸来，饱含怒意地揪起了他的衣领。
何勇有些慌张：“干什么？你要打人吗？！”
“何勇，就算你想把我跟明熙的事告诉全世界，也都随便你，”颜星逸神色冰冷地指着桌上的文件夹，“我现在唯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玩意出现在天传的会议室里。”
“我以为你会对工作有起码的尊重，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给你修改的机会，可是你看看自己交上来的东西，扪心自问，给你你敢发给方总吗？”
“还报复，”颜星逸嘲讽道，“你哪里值得我特地花时间去报复？”
何勇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抬起头来想要反驳，却意外地从颜星逸的眼中发现了几分失望。
这是……对他失望？
何勇不由得感到一阵茫然，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这个项目很重要，我不能让它出一点差池，所以，我没空陪你演那些霸凌的戏码，也没空玩职场游戏。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可以随时跟张总打报告，要是想申请调走，我也没有意见。”
颜星逸松开神色恍惚的何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有，被害妄想症记得及时去治。”
说罢，颜星逸有些嫌弃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摔门而去。
他与何勇之间的争吵动静太大，引来了整个办公室的围观，还惊动了张若臻。
奇怪的是，何勇并没有如颜星逸想象那般向张若臻告状，也没有申请调离项目组，甚至连找茬都变少了，具体表现为把在例会上的冷嘲热讽换成了偶尔出现的冷哼。
颜星逸不明缘由，但乐见其成，专心致志地投入进企划案当中。
鉴于时间紧迫，颜星逸是亲自上阵。万幸的是，近来竟恰好碰上他灵感迸发的时期，点子几乎是不受控制，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冒出脑海。最终只用了一天，他便完成了一套不错的企划案。
项目组的同事也同样对他的劳动成果感到满意，颜星逸便索性在第二天的会议上把下一步的推进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在无意间抬眼，发现台下的何勇正看着自己发呆，神情中还带着几分疑惑。
何勇今日可谓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挑刺，颜星逸隐约记得，刚才在分享企划案的时候，他好像还跟着鼓了掌。
意识到颜星逸朝自己看来，何勇眉头一皱，迅速移开了目光。
竟然连冷哼都没有，转性了？颜星逸有些诧异地想。
令人满意的企划案，有条不紊的路演准备，连烦人的同事都偃旗息鼓，项目的进展可谓前所未有的顺利。
或许正因为太过顺利，颜星逸反而生出了一阵隐隐的不安，好像有谁在他的心底某处，埋下了一枚不定时的炸弹。
反常出现在路演的前三天。
起初只是一些很小的迹象，小到颜星逸根本没有留意。他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比前几日要困倦数倍的身体走到厨房，从柜子上拿出一袋方包，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方明熙的声音自手机传出来，有些失真：“昨晚没睡好？”
“嗯，没睡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颜星逸小声抱怨，把手机摆正，屏幕上映出方明熙的脸，还有松松垮垮的睡袍。
方明熙从上周三起便去了B国出差。自他俩认识开始，颜星逸还是第一次跟方明熙分开那么久。
方明熙轻笑一声：“这么想我啊？”
颜星逸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面包，撇撇嘴：“想啊。”
由奢入俭难，明明这么多年来自己都只通过网络关注方明熙，现在不过是分开几日，颜星逸便觉得十分不习惯。白天上班还好，夜晚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心里也同样空落落的。
更糟糕的是，久违的失眠再度找上了门。这些天下来，颜星逸根本没睡好过。
“我也好想你。”方明熙唉声叹气，“但是还有几个会要开，估计要周四才能回。”
颜星逸本想主动提出去接机，却又想起来，周五要去天传开会，周四晚上定是要加班的，也不知道要加到几点。
他失望地“啊”了一声：“好吧，那我在家等你。”
“不过，我会尽力赶在12点前到的。”
方明熙神秘兮兮地朝他眨眨眼，颜星逸却感到有些茫然€€€€为什么是12点？
但他没来得及问，催促上班的闹钟再一次响起。方明熙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不舍地道：“你要出门了？”
颜星逸蹙起眉，脑中难得地冒出了请假的念头。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嗯，我得去上班了，你也早点睡，那边很晚了吧？”
“好。”方明熙眼神柔和地看着他，“晚安。”
“晚安。”
颜星逸望着黑掉的屏幕，不知为何，那种身体里空掉一块的感觉比往日要更加强烈，它逐渐演变成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揉捏着心脏，引起一阵后劲绵长的钝痛。
不应该啊。颜星逸感到很奇怪，方明熙还有两天就回来了，他该高兴才对。
他似是被一团凭空出现的乌云笼罩，即便在工作中也未能逃脱，短短半个小时的会议，颜星逸便走神了十数次。
有好几次，还是何勇提醒他的。
他神色恍惚地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打开那份最新发到邮箱的路演PPT，花花绿绿的图案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眼中。
颜星逸往下滚动两页，句子还是那些句子，方案还是那个方案，可他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以为是PPT的原因，尝试换了一个模板，可结果仍旧如此。
熟悉的语句攀爬在电脑屏幕上，犹如细小却凶狠的毒蛇，纷纷扭头朝颜星逸露出尖利的毒牙。
颜星逸被吓了一跳，不慎打翻手边的水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感到不满的，是他亲手做的企划案。
第60章 一场海啸
“进。”
“颜总监，”肖欣欣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来，“总结报告发到您的邮箱了，您有收到吗？”
颜星逸愣了一下，神色恍然地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点开已经停留十来分钟的邮件提示弹窗：“抱歉，刚没留意，已经收到了。”
“噢，好的。”肖欣欣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确认一下，那份调查报告是今晚就要交，还是……？”
调查报告是颜星逸在上午开完会之后安排的，当时颜星逸语速特别快，说完这份报告的下一秒，他又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以至于肖欣欣有些没听清。
其实不仅仅是开会之后，整整一个上午，颜星逸都十分反常。以往他给肖欣欣和李助安排工作，大多数时候都会确保她俩能清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今天的颜星逸更像是站在原地，随手朝这边抛来十几个小球，也不管她们接不接得住，偶尔还会突发奇想，要她们把小球丢回去，或者丢掉。
以至于肖欣欣这一天都忙得脚打脑后跟，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偷偷问过李助，后者告诉她，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大半年前。
肖欣欣感到更费解了。
颜星逸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肖欣欣说的是哪份报告，他蹙着眉思索片刻才道：“下周一再说，你先下班吧。”
“好的！”肖欣欣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她往颜星逸的电脑瞄了几眼，“颜总监，你还在准备明天的路演吗？”
“嗯。”
“可是你好像改过很多遍了呀？”
颜星逸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确实已经改了很多回，准确来说，是五十九次。
颜星逸最开始写这个企划案的时候，写得非常畅快，结果自然也是喜人的，同事们也纷纷给出了肯定和赞赏。颜星逸也给方明熙看过，要不是隔着电话，他定是要冲过来抱住颜星逸的。
然而对自己的质疑来得猝不及防，它犹如一株被突然撒入其中的野葛种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并蔓延，占据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不由分说地将几日前那个得意的他绞杀殆尽。
第一次修改最为痛苦。颜星逸压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完整的蛋糕上下刀，它原本就应该是圆满的，可自己却偏要对它再做修改，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刀下去，是会给它一个更圆满的结局，还是毁掉所有。
他试图把一切交给经验和感觉，可前段时间还十分充沛的灵感竟彻底宣告进入枯水期，再挤不出一滴来。
颜星逸只能长时间地枯坐在电脑面前，敲打键盘又再次删掉，一遍又一遍地推翻，一遍又一遍地杀死自己。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陷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在和这份企划案僵持了两天以后，颜星逸的灵感犹如一位行踪不定的旅人，竟在昨夜的凌晨时分，突然回到了他的大脑中。
颜星逸担心它会再度出走，索性起身去了书房，打算改完再睡觉。
谁料这一改就是一整夜。
仿佛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撒入一把跳跳糖，崭新的点子疯狂地跃动，调皮地来回拨弄他的神经。颜星逸兴奋不已，原本不敢落下的刀被他挥舞出光影，蛋糕被切出瑰丽的形状，精美的装饰纷纷累上它的表面。
整个世界里似乎就只剩下了眼前这份企划案，而颜星逸正是它的主宰。
新的想法像碰不到休止符的音符般在脑海里流淌，往往颜星逸刚刚改完这一处，关于上一处的主意便又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窗外泛起鱼肚白时，颜星逸仍在不知疲倦地坐在电脑面前。
这是第几版？五十八？还是五十九？颜星逸数不清，他只知道，距离完美还差那么一点。
催促上班的闹铃再三响起，颜星逸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生生地斩断思绪，暂时停下。
反正回公司以后有的是时间。颜星逸如此想着。
当时的他还没能料到，那已经是他距离完美最近的一刻。
通宵了一整夜，颜星逸的身体早已响起警报，可他的情绪却依旧高昂。不管是在通勤的路上，还是会议的途中，思绪仍旧不停地涌出，将他的大脑灌成了一个撑到极致的巨大气球。
他就这样顶着这个气球晃了一整个早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坐下来，准备再一次点开企划案的时候，不堪重负的气球却猝不及防地爆炸开来，并在颜星逸的体内卷起一场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