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祸不单行
“颜总监，我找他们要了杯热水。”
“谢谢。”
颜星逸仍翻看着面前的文件，他用空闲的手接过杯子，只抿了一口，便放回了桌上。
“您的脸色很糟，”李助理担忧地看着颜星逸那只缠着纱布的手，“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
颜星逸摇摇头，一个同事的声音插进来：“你这不会是因为邮件里那个什么……呃！”
“什么？”
颜星逸有些困惑地抬眼看向他，后者正捂着腹部，五官皱起，一脸痛苦的模样。
“没什么，”何勇收回手肘，眉毛拧得极紧，瞥了一眼颜星逸的脸色，没忍住压低声音道，“那么拼命干啥啊，反正就你跟方总那关系……肯定让你过的啊。”
若是放在平时，颜星逸定会反驳何勇，可此时的他却有些恍惚地开口：“他不……”
他？不？什么？何勇一脸疑惑：“啊？”
颜星逸忽然反应过来，停住话头：“没什么，我再看会，免得待会讲错了。”
颜总监对自己的方案一直自信满满，居然还会担心自己讲错？何勇面露惊诧：“喂，你不会真不舒服吧？”
“没有。”颜星逸把另一份企划书也推到何勇面前，“你要是很闲，就跟我一起看。”
“我操，真是关心人遭雷劈。”
也许是最近在颜星逸的威压之下呆多了，何勇嘟囔完，竟还真的听话地翻起了企划书来。
看不进去的，其实是颜星逸。
颜星逸咬了咬下唇，伤口处传来细小却尖锐的疼痛，他在桌子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自方明熙的消息还是昨晚的那一条。
他联络不上方明熙了。
方明熙的航班在D国落地转机以后，停留时间将近四个小时，按照他的性格，是绝对会联系自己的。
他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便从噩梦中惊醒，忙急忙慌地给手机充上电以后，微信的新消息依旧是空的。
直到现在，他不仅没收到方明熙的回复，无论微信电话还是手机，都与昨晚一样，无人接听。
在挂断第十个电话时，颜星逸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脑海中闪过种种可怕的场景，指尖颤抖着翻过微博热搜和新闻，生怕手机下一秒会带着最坏的消息，响起令人恐惧的提示音。
他整个人被忧虑吊在半空，机械地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甚至因为习惯性咬嘴唇的皮，而把下唇撕出了血。
伤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许，颜星逸忽然想起了一个也许能找到方明熙的人。
颜星逸是接手这次的项目以后，才加上庄文乐的好友的，因为项目上有什么事，他都能直接跟方明熙说，所以之前压根没庄助理聊过几句，连备注都忘了加，手忙脚乱地翻了好一阵，才从好友列表中翻出庄文乐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在国外，庄文乐的电话也一样难打，颜星逸不知道拨打了多少遍，接近绝望之际，另一头终于传来了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听在颜星逸耳中，犹如天籁。
庄文乐对颜星逸的来电十分诧异，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方明熙在哪里。
据他所说，他和方明熙确实是一同去了B国，但他们却并没有一起回来。因为方明熙急于回国，庄文乐给他订了更早一些的机票，自己则留在B国，收拾一些后续的工作。
颜星逸的心脏像是坠往了无尽的黑洞。
“小熙当时应该是进安检了的，”庄文乐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担忧，但依旧镇定，“这样吧，我去联络一下机场，想办法找找他，假如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谢谢你，庄先生。”
“不客气，作为小熙的助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庄文乐想了想，“哦，对了，颜先生，我记得今天你们要去天传开会，是吗？”
颜星逸愣了一下：“是的。”
“毕竟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是小熙，假如有人问起他在哪，能拜托你对联系不上他这件事保密吗？”庄文乐补充道，“不管是谁都好。”
颜星逸隐约也能猜到其中缘由，他答应下来，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有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
庄文乐挂断电话以后的下一秒，闹铃便响了起来。
手腕上的伤在这一夜后并无好转，反倒越发加重，青青紫紫，格外骇人，颜星逸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可又不能就这样见人，他最后还是用纱布随便缠了两圈，主打只有一个遮挡。
颜星逸去浴室里洗了把脸，他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沾满尘土的衬衫皱巴巴的，头发几乎要乱成鸟窝，面容苍白憔悴，眼中的红血丝多得可怕，就连眼皮也还是肿的。
胃部仍在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努力地朝镜子挤出一个笑。
这是方明熙的项目，颜星逸想，如果他来不了，自己更不能出错。
他要把它完好地交到方明熙手上。
“各位久等了。”
颜星逸猛地回神，抬起眼眸，一位戴着眼镜的女性站在门口，朝他们露出礼貌的笑容：“方董和肖总已经在会议室里了，请各位跟我来。”
“方董？”身旁的一位同事小声嘀咕，“不是方总吗？”
“我咋听的还是方总，是你听错了吧？人董事长哪有空来看我们这种小会议，走走走。”
只有颜星逸知道，坐在会议室里的，确实很有可能是方知新。
他站起身时，一股不合时宜的酸意猝不及防地涌到了喉咙，颜星逸捏紧拳头，直至指甲嵌进掌心，才将它强忍下来。
颜星逸蹙了下眉，特地落在了最后：“何组长。”
“啊？”
何勇本若有所思地夹着企划案，闻言扭过头，颜星逸垂着眼眸，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什么？我？”何勇瞪大双眼，“我没……”
“你还有时间准备。”
颜星逸淡淡说罢，举步走回了人群的前头。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第一眼便看到了打扮引人注目的肖钦宇。
方明熙今天不能出席，正常情况下，作为第二负责人，肖钦宇是坐首位才对，可他此时却坐在了桌子的一侧，而且表情却不见懒散，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十分严肃。
不如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很严肃。
颜星逸走进门内，撞上了方知新带着审视的目光。
*
隔间内响起水声。
颜星逸扶着墙壁，俯下身，数不清第几次干呕，今早被硬塞进胃里的早餐早已清空殆尽，可酸水仍止不住地上涌，灼烧疼得火辣辣的喉咙。
湿漉漉的痕迹从眼角爬过脸颊，延伸到嘴角，泪水的苦涩与咸大张旗鼓地闯进颜星逸的舌尖，他无法分辨出，它是来自于生理反应，还是盘桓于胸口的那股难过与不甘。
他还是搞砸了。
方知新的出现让亿兴的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被叫去教师办公室，本以为顶多见到的是教导主任，却发现等着自己的是校长。
之前针对方明熙或者肖钦宇所做的种种准备，此刻通通派不上用场，那张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初版企划书路演会议上的脸，把紧张的气氛扯入了更严重的境地。
即便是对路演驾轻就熟的颜星逸，也是第一次碰到压迫感如方知新般的人物，只是起身走到会议室的最前方，他便感觉有一座山，从桌子的另一头压顶而来。
于方知新故意为之的打量之中，颜星逸对企划案的不自信，在那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颜星逸硬着头皮点开那份被自己修改过六十次的文件，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打开的不是PPT，而是一个垃圾袋，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如何在垃圾上雕出一朵花。
即便花雕得再漂亮，也难以掩盖它是垃圾的事实，更何况，颜星逸压根没有细细装饰这堆垃圾的心情，光是把他认为漏洞百出的方案念出来，便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几乎将之前准备的稿子忘了个干净，靠着本能讲述PPT里的内容。而每念一句，颜星逸的心便在方知新微皱的眉头里下坠一分。
最糟糕的是，在他的讲述进行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时，颜星逸忽然发现，屏幕上的字多了几层重影，变得模糊起来。
心脏猛地急速跳动了几下，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不仅仅是ppt里的字，就连台下的面孔也都被蒙上了一层浓白的雾，先一步褪得干净的是眼睛，而后是鼻子，再是嘴巴，一张张脸在眼中化成了空无一物的白纸。
唯一剩下的只有最远处的面容，它与方明熙的脸逐渐重合在一起。颜星逸在恍惚间看到了那双自己无比怀念的桃花眼，明明数十分钟前，他还希望它能在下一秒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此时此刻，他却丝毫不敢与它对视。
“阿逸，”他好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东西呢？”
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失望化作一把锋利的剪刀，向颜星逸的喉咙直冲而来，对准他的声带，随后咔嚓一声。
“颜总监，颜总监？”
颜星逸恍然回神，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台下没有方明熙，只有十数张没有五官的脸，齐刷刷地看着他，异口同声地催促道：“请继续呀。”
他张了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可他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颜星逸彻底失声了。
最后是何勇代替他说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
这是颜星逸在来会议室的路上准备的预案。何勇作为企划组的组长，即便颜星逸接过了企划案的负责权，也没打算让他白白摸鱼，刚才在等候室里看了一阵，又在进会议室之后准备过，把这份企划案讲完不成问题。
但也仅限于能按部就班地将它讲完而已，跟颜星逸的理解相比，自然相差甚远。
在一个星期之前，颜星逸曾想象过，自己的企划案会如何在这场会议上大放异彩，而如今他只能默然坐在位置上，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的企划案在他人手上，被续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结尾。
四不像与垃圾相比，他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
方知新在换人的时候便离开了会议室，走之前，他把肖钦宇叫过去，低声说了几句，颜星逸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看到他拧着眉毛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颜星逸早知道那份企划案很烂，但他还是对它稍微抱有那么一丝希望的。在这痛苦不堪的几日里，他偶尔也会想，自己的不自信并非完全是企划案的缘故，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病，或许被修改过六十次以后，它还是会有可取之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或许在垃圾之中，也有机会长出一朵花来。
肖钦宇的话说得很委婉，只是让他们回去再修改一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份企划案没有通过。
颜星逸那不到一毫厘的希望被粉碎得彻底，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垃圾永远都是垃圾。
认清自己的失败，犹如一场反复的凌迟。
呕吐的冲动又一次涌起，颜星逸这次已经连酸水也吐不出来，可他依旧忍不住干呕，而当他好不容易停下呕吐，又因为喉咙的灼痛，开始咳嗽起来。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脚步声之中夹着谈话声，颜星逸认得出来，是项目组其中一位同事。
颜星逸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强忍住咳嗽的冲动，他在紧张中忘记了，自己现在明明仍处于失声的状态。
“项目说不定都要被废了，”那同事语带抱怨，“还要开会，真烦。”
“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还以为稳过呢，谁知道啊……”另一个同事道，“哎，你说，他当时那样，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个病吧？”
“这我哪知道！啧，有病就在家里呆着，别出来祸害人啊！这下好了，真是努力努力白努力，唉！”
“你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了，待会把你给这样喽！”
不知那人是做了什么动作，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声音弱了下来：“不至于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