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此时只有许停枝一人。
他并没有离开,但做好了饭等着祁折雪回家。
在等待的间隙,他将保温盖盖在盘子上,随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等祁折雪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电视机似乎是在播报着多性人种星和特种星建交的新闻,画面上交叉闪过许聆彦的脸,明灭的光线斜斜地打在许停枝的脸上,在他的侧脸投下一层淡淡的幽蓝的光线。
暮色四合,夕阳在他的身躯边缘涂上了极其浅淡的金边,若不是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祁折雪见此,动作一顿,指尖摸到玄关的鞋柜上方,打开了灯,一边取下领结一边道:
“一个人坐在那边做什么?”
许停枝没有说话。
祁折雪以为许停枝没有听到,挑了挑眉,坐过去,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过段时间可能要去虫星,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许停枝这会儿似乎是听到祁折雪说话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祁折雪。
在彼此的目光相触的瞬间,一行晶亮的眼泪从许停枝的眼底淌了出来,打湿了那漆黑的睫毛和向来带着笑的眼睛。
“........”祁折雪瞳孔骤缩。
许停枝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喊疼的人,从来不会轻易落泪。
“你........”祁折雪有点慌,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波动只在眼中闪过了一瞬间,下一秒,他就被人扑倒在沙发上。
祁折雪一愣,下意识想要推开,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慢慢地将手放下了。
他的掌心落在许停枝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尽量放低声音,问:
“怎么了?”
沉重的吐息从耳边传来,还带着沙哑的哭腔,身上的人将脸埋进他的脖颈,放在腰间的手陡然收紧,像是用尽了力气,却舍不得弄疼他,片刻后又缓缓松开了。
这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欲的拥抱,却是重逢之后,两个人第一次不含任何芥蒂的拥抱。
“......怎么了?”见许停枝不回答,祁折雪再次放轻了音调,这次,比上一次更加温柔:
“发生了什么事吗?”
埋首在他脖颈的人身躯一僵,片刻后又缓缓放松。
气氛僵硬沉默片刻,暮色四合,沁凉的风顺着窗纱飘进来,冷的能刺进骨头里,但抱在一起的两人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动也不动。
如同两只受伤的小兽,抱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乖崽........”
在祁折雪耐心十足的等待之下,许停枝终于舍得开了口。
他的唇方启,沙哑破碎的音调便从中倾泻:
“.......我母亲他,在狱中看到了许聆彦。”
“.......在电视上?”祁折雪问。
“嗯.......”许停枝的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哽了哽,方说道:
“两个星球的星网联通后,许聆彦在网上公布了最新的被抓捕归国的叛国者名单,其中,有母亲的前未婚夫。他还将当初父亲救助贫民的功绩做成了纪录片,发到了星网上。这所有的一切,都被狱中的母亲看见了。”
“.......”祁折雪闻言,心中骤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所以你母亲他知道后........”
“他在狱中自杀了。”
“........”
祁折雪倏然收紧双臂,抱紧了身上的许停枝,一时间神情明灭不定,不知道该做何言语。
而许停枝则以更大的力气抱住了祁折雪,嗓子哽的生疼:“.........临死前,他是抱着父亲的遗像死的,遗像背后.......写着我腺体存放的地方。”
他说:
“乖崽,我找回了我的腺体..........但是,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终卷 重回虫星
第54章 前往虫星
滚烫的眼泪顺着衣领流入脖颈, 祁折雪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人哭的时候竟然也如此的安静,安静到几乎悄无声息。
他从第一眼见到许停枝的时候,入目便是那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少年, 因此从未想过,看似坚不可摧的哨兵, 在失去父母之后, 也会有这般脆弱的一面。
就像发现一个看上去坚韧的铁墙皮,只有凑过去, 近距离观察的时候, 才能发现上面遍布着刀痕和弹孔。
祁折雪被扑倒在沙发上,感受着脖颈间沉郁急促的呼吸,片刻后, 才慢慢抬起, 轻轻拍了拍许停枝的背,道:
“别哭了。”
他顿了顿, 温热的掌心沿着许停枝的脊背向上, 落在了有些扎手的黑发中, 揉了揉,轻声说:“有我在呢。”
.
因为黑金的意外死亡, 所以引发了不少问题, 等楚敛动了一点关系才将那些事情摆平的时候,出发前往虫族的时间也定了下来, 正好是在黑金葬礼的后一天。
因为黑金是犯人, 所以他的尸体在焚烧火化后被交给了许停枝,由许停枝将他葬入公墓。
许停枝似乎并不耻于承认自己是黑金的血脉, 他神色镇定地接过了骨灰盒, 然后为黑金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葬礼上只有身穿黑衣的许停枝和祁折雪, 楚敛没有来,郁白也还没有获批引渡,所以一直关押在星际监狱里。
而引渡迟迟没有办下来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多性人种星那边还未松口允许郁白回国,从祁折雪从许停枝那边得来的消息来看,似乎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对于许聆彦前男友要回母星这件事表达了极其强烈的不满,所以搞得许聆彦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让郁白回国。
而让许停枝震惊的是,郁白对于许聆彦结婚了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伤心或者不满的情绪,沉默片刻后,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
“结了,还可以离。”
他对着许停枝笑:“只要让我回去,我想要的,不管半途之中被谁抢走了,但最后,也迟早会回到我身边。”
许停枝:“.......”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的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现在发现,或许郁白也不遑多让。
那他呢?
他最后,也会变成一个偏执又古怪的疯子吗?
看着许停枝垂头看着墓碑上的男人、神情不明的模样,祁折雪顿了顿,缓缓释放出信息素安抚许停枝,轻声道:
“回去吧。”
“.......好。”
听到祁折雪说话,许停枝在骤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着祁折雪一金一蓝清澈的异瞳中无意间透露出的担忧,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于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道:
“走吧。”
听着许停枝沙哑的嗓音,祁折雪又看了许停枝一眼,表情闪过一丝犹豫,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心里想说的话,顿了顿,转身朝外走。
许停枝立刻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淅沥的雨顺着冰冷的风飘到脸上,溶解化进眼中,许停枝偏头看了祁折雪神情莫名的脸庞,将伞往他那里打了一些。
“冷吗?”
许停枝看了一眼远方淡淡的远山和云雾,不慎一脚踩在了滑腻青石板路的石子上:“你今天本来可以不用陪我出来的。”
“......小心点。”看着许停枝下意识歪倒的动作,祁折雪脑子一抽,直接伸出手想去扶许停枝,但握住许停枝手腕的时候,才发现,作为哨兵的许停枝,不仅没有被那个小石子绊住脚,甚至直接将那个石子踩成了粉末。
“........”看着一脸无辜,重新站好的许停枝,祁折雪慢半拍地收回手,抿唇道:
“你是故意的?”
“没有,”许停枝说:“我真没看见。”
“可你是哨兵。”祁折雪说:“怎么可能这么不敏感。”
“.......”许停枝闻言,嘴边的笑容微敛,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他盯着面前眉目如画、双瞳明净似碧潭飘雪的向导,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拨了拨遮住了祁折雪眼睛的碎发青丝,然后垂下头,在祁折雪饱满的额心亲了一下,低声道:
“小乖。”
他说:“你要允许我犯错。”
“.......”听着耳边似是而非的话语,祁折雪的心脏重重漏跳了一拍。他抬起头,凝视着面前这个脸庞轮廓愈发分明的哨兵,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好像一直在美化他面前的人。
因为初见的伸出援手,到中途一直在陪伴着长大,祁折雪在幼崽时期一直将面前这个人当做了坚不可摧的神明,潜意识里将他当做了哥哥祁折霜的替代品,以为对方会一直保护他,爱惜他,却没想到,纵然神明也会犯错,遑论普通人。
他一直不愿意原谅许停枝,是一直未曾和当日曾经身处脆弱时无助的自己和解,将那些委屈和愤恨全部倾注在了许停枝身上。
诚然许停枝当初用最残忍的方式抛弃了他的告白和爱意,诚然那些方法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
但终究也只是时机不对而已。
相爱的时机不对,告白的时机也不对,如今,甚至是互相剖白心扉,也有太多话题,不知该如何开启。
日久生情的是他们,因为各自目标而渐行渐远的也是他们。
两人在烟雨中两两对视,冰凉的雨丝侵入肺腑,连带着血液也逐渐凝结起来,只能感受到风带走了血液里的温度,连心脏也变得空落落起来。
情难自已在经年后被阴差阳错取代,许久之后,祁折雪才看见许停枝动了动唇,轻声问他:
“乖崽,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说:“我这一次,绝对不会辜负你了。”
“.........”
他的眼中带着祁折雪从未见过的执着和认真,祁折雪并不知道许停枝是因为此刻孑然一身而想拼命握住一根浮木,还是将深藏在心底的爱意全然托出,展露在他面前。
祁折雪不再想知道。
他只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和许停枝之间有太多的分歧和观念上的不同,这些不同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感情这条路上长久地走下去。
祁折雪一直以为感情是最纯粹不过的东西,后来发现,其实感情要比其他东西更具有重量,沉重到现在的他还无法自如地驾驭他。
于是他看着许停枝,动了动唇,悄然开了口: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