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看清谢榕的动作时,目光却沉了下来。
只见谢榕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修长白皙的脖颈已经被刀磨出了一道红痕。
他看起来虚弱,可拿刀的手却很稳,目光冷然,周身都透着股贵公子的冷意和疏离,锦衣华服在他的身上显得相得益彰,仿佛他本就该如此高傲。
谢榕一字一句道:“放我出去。”
宋怡被他看得心里一紧,面上却依然平静:“我们没有恶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过几日便会放你离开。”
谢榕用空出的那只手点了点桌子上的饭菜:“这里面又下了药吧,这次想要我睡多久?两天、三天?”
他故意嗤笑道:“想要我消失的方法多着呢,我死了,一了百了,你们也用不着费尽心机的下药了,不是吗?”
谢榕的身体有些特殊,虽然平时脆弱的跟个脆皮鸡似的,但实际上,对很多药物都要更加耐受,寻常人要昏睡个四五天才能醒来的迷药,对谢榕来说,却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清醒过来。
这些看守他的人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这次在谢榕的饭菜里下了成倍的迷药,那上面甚至还有没化开的白色粉末。
要么就是他们不常给人下药,所以手法不熟,要么就是瞧不起他这个公子哥,觉得他发现不了。
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谢榕觉得,大概率是后者了。
他们二人僵持的时间有些久了,屋外很快便又进来了两个人。
这次是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瘦的那位看起来年纪稍长,颧骨很高,一双大眼睛在干瘦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醒目,看起来就要比那位胖子心机深沉一些。
许胜€€€€也就是那位瘦子,看着谢榕脖颈前的匕首,冷笑道:“你一个大少爷,难不成就想这样死了不成?你还有大把的家产没有挥霍,大把的丫鬟没有享受呢……你可知,若这把刀真的划破了喉咙,你会死的多惨吗?”
许胜的笑里满是恶意,宛若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鲜血会从你的脖子上‘呲’的一声冒出来,然后喷的到处都是,”许胜夸张的比了个往外涌的动作,“然后你会在我的面前倒下,哭着看着我、求着我来救你……我见过太多人被割破喉咙了,每一个到了最后时刻都会后悔,更不要说你这样的大少爷了。”
许胜旁边的胖男人被他描述的一哆嗦,表情僵硬的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像是生怕被谁给抹了脖子一样。
那没出息的样子有些滑稽,就连小姑娘宋怡都多看了他一眼。
许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谢榕,见到对方没有表现出半点害怕的神色,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随即又很快掩去:“你想死就赶快动手好了,我很乐意为你这种大少爷收尸。”
线条流畅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绷紧,谢榕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许胜讲的事情全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他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分心……
论起观察人死后的状态,他可比这个瘦男人了解多了。
颈动脉被划破之后,动脉内压力过大,容易导致大出血,以及出现皮下血肿,且血肿可能压迫气管,造成气管损伤,从而导致呼吸困难、窒息的情况.死不瞑目的情况他也见多了,死前大脑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发出神经冲动控制面部神经,因而眼睑肌肉失去张力,从而眼裂扩大,无法闭眼。 (1)
谢榕淡漠的扯了扯唇角,手中的刀尖便又往皮肤里更进了几分,细密的血丝从皮肤中渗了出来,他却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锐利的目光直视着许胜:“放,还是不放!”
许胜神情莫名:“你死不死我完全不在意。”
谢榕默然,刀又往里进了一点。
雨声嘈杂,空气中都透着股湿冷,森然的冷意在两人之间打转。
终于,在漫长的对弈之中,许胜先败下了阵来,他恶狠狠的盯着谢榕骂了句:“疯子!”
谢榕莞尔,散落的黑发和脖颈的血红让他看起来苍白病弱。
“多谢夸奖。”他淡笑道。
谢榕从三人中间走过,等出了屋子之后,才看清了外面的场景。
暴雨倾盆,即便是站在廊道中间,身上也很快就会被飘来的雨点打湿。
谢榕眺望远方,打量了一番地形,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离军营并不遥远,也就十几公里的路程。
许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谢榕的身后:“都放你出来了,还抵着匕首作甚。”
谢榕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谢榕那个举动对了许胜的脾气,对方被无视了也不恼怒,反而颇有兴趣的打趣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不知谢公子要怎么走?”
“怕不是还要回去吧。”
“扑哧”一声,还没等谢榕说话,姑娘的轻笑就从旁边传来。
许胜闻声瞪了宋怡一眼,后者笑着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一旁的胖男人也适时开口,劝导道:“谢公子,你就跟我们在这呆着吧,要不是雨这么大,我们也不至于赶路赶到一半停下来,在这里歇脚。这雨连我们这些习武之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你这样的大少爷了。”
“多谢好意,”谢榕对胖男人笑了下,“只是我还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那坚定的视线和绝决的态度都在昭示着他的决心。
宋怡盯着谢榕看了一会后,突然有些脸红,佯装咳嗽一声后,赶紧移开视线,也不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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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雨之下, 即便谢榕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也还是被雨水浸透了身体,冷空气让他身上的温度骤然降低。
可即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 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谢榕骑着宋怡牵来的马, 义无反顾的冲进雨幕之中,身影挺拔, 虽然清瘦却并不羸弱。
宋怡看着谢榕的背影, 沉默了许久,喃喃自语道:“胜哥,他…看起来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公子哥都不一样。”
许胜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没有否认:“嗯,胆子是要比那些废物大些,不过都是一样愚不可及!明知这条路有多危险却还是要走。”
宋怡不同意, 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他聪明又冷静。”
少女咬着嘴唇道:“谢公子这么急着要回去,一定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为了必须要做的承诺呢?这样看来,他应该是个有情有义……或者就是看重承诺的人!”
许胜冷哼了一声, 眯起眼睛看着谢榕逐渐远离的背影:“你这才刚见过他一面, 就这么上赶着为他说好话了……可见这小子迷惑人心的手段有多厉害。”
“我哪有。”
姑娘还要狡辩,却被一旁的王牛打断,胖男人的脸上笑得开朗:“这有什么,小怡要是喜欢, 那三哥就把他给掳回玄风山,让他给你做压寨郎君好了。”
宋怡脸色一红, 瞪了胖男人一眼:“三哥,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事!”
“哈哈哈, ”王牛拉着许胜, 一脸稀奇的指着宋怡道:“大哥你看,小妹居然脸红了!真是了不得啊……不行,趁着那人没走远,我先去给他掳回来得了!”
王牛说着就要转身骑马去追人,宋怡连忙拉着这位莽夫不让走。
许胜看着两人推搡的模样,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够了!”
两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在玄风山上,只要许胜一瞪眼,除了他们师傅之外,没人不害怕。
王牛和宋怡自然也不例外。
“大哥……”小姑娘弱弱叫了一声,王牛则维持着要出发的动作,有些懵的看着许胜,不明白自家大哥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许胜叹了口气,没搭理王牛,而是看向了宋怡:“小怡,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要是真想嫁人了,就让你二哥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他认识的人多,看人的眼光也准,总归不会让你吃亏。”
宋怡一开始或许是真的不想让王牛去追人,但现在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委屈:“大哥,如果我就想要他呢?”
风声和雨声喧闹不停,小姑娘的下巴扬起,看起来很不服气。
她宋怡从小也是被玄风山上的众人宠着长大的,还没受过什么委屈,山上追求她的男人那么多,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她不喜欢那些鲁莽大字不识的男人,相反,她喜欢那些举止文雅清贵的书生。
谢榕是她从前所不曾接触过的类型,而她正好被这种不同的气质所吸引。
许胜无奈的把王牛拽开,而后认真道:“他是谢家的少爷,是公主之子!”
他自小流浪,见过的事情比王牛和宋怡这种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孩子多太多了,他们玄风山或许在江湖之中独占鳌头,可以称个霸王,可若是和谢家、和整个官府相比,实力还是赶不上的。
不然他刚才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谢榕放走。
说到底还是担心会被对方报复罢了。
谢家人的报复,他们没有实力,也没必要承担。
宋怡的性子虽然单纯,但并不是个傻子,她能听出来许胜的话中之音,却依然觉得不服气。
“大哥是觉得我配不上他?”
许胜叹了口气,对这个他一向疼爱有加的妹妹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只能劝道:“大哥的意思是他不适合你。”
姑娘的杏眼瞪得老大,眼中隐约有雾气朦胧,她攥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瘪着嘴唇,气鼓鼓的转身走开了。
许胜见状也没有出声拦阻,只暗暗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远处连绵的山峦,不知所思。
谢榕并不知道宋怡的少女心思,他一路往军营赶,路过的水沟已经变得浑浊,这正是泥石流即将爆发的预兆。
暴雨裹挟着狂风直往人的面门扑来,路过村庄的家家户户全都大门紧闭,空荡的院子里,连一只牲畜也无,地里面的庄稼因为涝灾被大面积淹没,松散的土壤被水流冲击得四散开来,混杂在水中,将雨水染混。
天灾加上战争,早已让豫州百姓苦不堪言。
隐藏在喧嚣雨声中的,甚至还混杂出了女子挣扎和哭喊的声音。
谢榕手中缰绳勒紧,听声辩位,很快弄清除了那声音的来源。
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谢榕整个人都被寒意侵蚀,可却抵不过那惨叫声更让人感到寒冷。
那是一股让人共情的心冷。
有父母的规劝声:“妮儿啊,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跟了他们……那就是救了咱们全家……”
有苍老男人的不屑吼声:“他娘的,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不是老子,你以为你们一家人还能活?早就饿死在这大雨天里了!你们吃了我们兄弟这么多粮食,难不成还想不认账不成?”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母亲能说出来的话。
谢榕手中攥得很紧,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雨势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灾情,此时距离军营不过几公里,再坚持一下就可以赶过去,拦住张枫和周子齐的计划,把他们平安带出来。
可姑娘的惨叫和哀嚎声就在咫尺,让人如何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天地一片空旷,整条路上,除了谢榕之外再无一人,他孑然一身,好像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姑娘的声音在雨滴的掩盖下逐渐消失,像是认命了一般。
谢榕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终是于心不忍,调转了方向。
那两个男人此时正拉着一位十几岁的姑娘往外走,姑娘的身边除了父母之外,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人,对方眼中满是不忍,却还是乖乖站在老夫妻身后,一言不发。
谢榕的马停在几人身前,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巴棱角分明,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修长好看。
按着姑娘的两个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那两双手此时正不安分的在姑娘的身上游走。
他们每动一下,那姑娘的眼神便绝望一分,乌黑的瞳孔失了光彩,宛若折翼的飞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