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缺OT老师吧?”
“太缺了,招不到合适的。有个女老师过几天会借调过来,她打算去武汉中心,但是武汉中心不是还没开业嘛,先来我们这里半年。”
“是吗?她做过OT?”
“以前也是茄子的,我师妹。”
“你挖人倒是有一套。”
薛昕耸耸肩:“那能怎么办,这一行不就这样挖来挖去嘛。有资历的老师就那么点儿,多数人做一段时间就做不下去了。我现在不止愁这个,ABA的老师也要开始招来培训了,装修收尾的进度有点慢,怕赶不上。”
“在东乡中心培训吗?”
“是的,这个中心以后还是个培训基地。”
正如薛昕所说,每年虽然有大量的应届毕业生涌入这个行业,可是多数人很快就会离开,大多数老师坚持不了的原因,有的是因为挫败感,有的是因为待遇,有的是因为工作强度,有的则是因为家庭问题。
挫败感是指,如果普通的儿童学习一样东西只需要一秒钟,这些特殊儿童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才教得会,有时候教了一整年,看不到孩子一丁点进步€€€€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丧失信心,甚至发生职业倦怠。郑南轩在刚入职一年时的职业倦怠感是最强的,假如那个时候不是及时调动到深圳,换了一个督导对他进行指导,他可能也很难坚持下来。
“对了,刚才陈颖说陈子芹的妈妈生病了,是怎么回事?她是你表姐吧?陈颖说今早和你大姨聊天的时候,你大姨说的。”
“确实生病了,所以最近都是我大姨接送。”
“病得很重吗?”
“嗯,在康复中。”
“能康复就好,这种孩子经常就是妈妈垮了,孩子也马上跟着垮,家庭干预太重要了。陈子芹情绪和配合度能这么好,你姐家庭干预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对了,你姐夫做什么的,家庭干预能派得上用场吗?”
“姐夫”?郑南轩头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描述他和陈青筠关系的词,不由失笑。
“可能比较难。他在松山湖上班,很忙,每天都加班,周末也没空。”
“松山湖?是华为小镇那个地方吗?”
“是啊,他不是华为的,不过也是搞IT的。”
“你姐夫是程序员啊,那收入挺高的吧?”
“应该比我们高。”
“我们这行谈什么收入?”薛昕哈哈大笑,“都是情怀,情怀。”
薛昕也是从大学期间不断地做志愿者、做义工,做动物救治过来的。虽然看起来三大五粗,但是他带的所有孩子都特别喜欢他,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孩子,再难搞的孩子,都能被他搞定,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职业倦怠。他和他太太尽管如此喜欢孩子,却决定要丁克,在家里救助了几十只流浪猫。用他的说法,他可能没精力分给“他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决定丁克。
正如薛昕所说,如果不是因为情怀,在这一行工作就全靠“忍受”,忍受和他人不一样的职业环境,忍受和付出不成正比的低微收入,忍受身边人的不理解,这也是大部分人做不久的缘故。大概很多人认为他们这一行一对一的老师收入很高,其实不尽然,尽管从孩子那里收取的费用不低,但是分到老师手头的不到一成€€€€昂贵的人力成本、场地费用、日常的开支,整个机构运营的成本实在太高了。
不情不愿吃了一餐没有自己喜爱的帝王蟹的晚餐,薛昕垂头丧气地和郑南轩一起回到宿舍。他要拉着郑南轩和程云飞去楼下打篮球,二人都婉拒了。
“为什么?你们这样不行啊!不运动怎么可以呢?”
“我和高老师还有文洁八点要开组会,讨论陈子芹的课程目标。”郑南轩说完就回房间里待着了。
“我也要和施老师开会。”程云飞说完也回房间去了。
“喂,我们机构不兴加班的。”薛昕喊了一句,没有人理他。
第23章
组会开完,陈子芹的课程目标已经初步定了,大目标基本上按照VB-MAPP各个能力板块中相应里程碑来制定,例如提要求板块的目标是“自发性提10种不同要求”,只要求在眼前的物品的名词即可;命名板块的目标是扩大命名的词汇量到50个名词;听者反应目前的目标也是“从每次随机展示的6种物品的随机组合中选择正确的物品,累积达40个”。其他板块也类似,也就是说,陈子芹目前的首要目标就是积累听者和命名的词汇量。但是具体小目标还得根据她上课情况调整,比如“6个物品当中选择听到的物品”,一开始可能只能降低要求,放2-3个物品€€€€因为今天的测试中发现,陈子芹区辨的能力并不强。
综合课程当中除了静态的桌面教学,还会穿插一些简单游戏,郑南轩打算用这些时间拓展一下陈子芹对玩具和游戏的兴趣,同时把一些课程目标安排进去。
十点钟,两个小时的讨论结束了。在第一次设置一个孩子的课程时,总是需要比较多的时间。但恐怕也是因为机构刚开张,才有这样的时间€€€€在广州时,就算是新来的孩子,督导和老师都未必有这么多时间进行讨论。
明天中午,可能还得去一趟大姨家。郑南轩这样想,得把那三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去和书净商量一下。
带着这样的想法,郑南轩很快入睡了。
陈子芹去蜗牛和七色花的第一天晚上八点多,陈青筠下班回到家,孩子外婆已经给她洗了澡€€€€书净没有生病前,这个时间段书净会给孩子加课,就是坐在书桌前给她上一对一的桌面课程。但是书净病了,这个时间外婆也很忙,孩子基本上就处于放空的状态。
陈青筠回到家中,就看到吴书净半躺在沙发上,穿着睡衣的陈子芹在一旁拿了一根棒棒糖递给吴书净。
她的意思是要吴书净帮她打开。
“棒棒糖。”吴书净教她说。
“棒棒糖。”陈子芹重复了一遍。
“爸爸帮你打开。”陈青筠放下电脑包,走到沙发旁边。打开这种封得那么紧的棒棒糖对现在的吴书净来说有点吃力。
陈子芹没有听懂陈青筠的话,吴书净慢慢对她说:“棒棒糖给爸爸打开。”
这个句子里,有四个有意义的词组合在一起,陈子芹目前很难听懂。
“今天南轩在这里时,她就很听话,我忘记南轩到底怎么做的了。”见陈子芹还是听不懂,吴书净不由这样说。
“他来过?”
“中午在这里带了子芹两个多小时,带得很好,感觉比我带一天都强多了。”吴书净苦笑。
陈青筠没有说话,他拿过陈子芹的棒棒糖,可是陈子芹却因为不理解他要做什么,以为他要抢走自己的棒棒糖,开始发脾气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不懂怎么和她沟通,怎么引导她沟通,她理解的总是有偏差,就会生气、哭闹,所以他们觉得她很不好带。
郑南轩却能很好地带着她吗?
陈青筠撕开了棒棒糖的包装,递给哭闹的陈子芹,吴书净对他说:“别那样直接给她,要等她不哭了再给。”
当天晚上陈子芹总算不闹了,睡了个整觉。陈青筠也得以休息了一晚上。次日早上,因为还得赶去上班,陈青筠提早送陈子芹和她外婆去蜗牛和七色花,八点二十分就到机构楼下了。他把车停好,刚开了车门,就看到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停车场,远远看那个人身材很好,普通的衣服穿起来看上去也与众不同,长得也很好看,路上很少见到这种气质的人。
二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阿轩。”身旁的岳母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沸腾的热气涌到陈青筠的头上,冲到了头顶。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灰扑扑的格子衬衫,休闲裤€€€€没有再敢抬头看那个人。
“这么早来吗?”
“青筠要去上班,就先送我们过来。”
陈青筠听着他们的对话,拉着陈子芹的手,最终还是抬头对郑南轩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南轩。”
“好久不见了,青筠。”郑南轩也笑了笑。
“那我先去上班了。”陈青筠放开陈子芹的手,交到孩子外婆手中,自行上了车。
他发动了汽车,从观后镜中看到郑南轩拉起陈子芹的手,带着她往机构大门方向去了。但是在驶出停车场出口时,他看到郑南轩回头看了一眼。
明明距离已经很远,陈青筠却觉得他们在观后镜里对视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着,陈青筠把车开出停车场,在红绿灯处等着红灯,不一会儿,听到后车喇叭声震天地响着,他清醒过来,发现红灯早就变成绿灯了。
他以为他可以毫不介意的。
他应该做好准备€€€€应该在昨天早上见面的。
陈青筠把脑中的东西全都赶了出去,他在下一个红绿灯处,打了一个电话给吴书净。
“怎么了?”书净咳嗽了两声,“送到了吗?”
“嗯,送到了,现在正去上班。”
“那你好好开车。”
“嗯,好。今晚我会回去吃饭。”陈青筠说,“中午别太劳累,让妈带子芹就好了。”
“知道啦。”
吴书净很快地把电话挂断了。
郑南轩在中午时分,把陈子芹和她外婆送回家,他本想和吴书净说一下关于陈子芹那几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但是到他们家后,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推开门,陈子芹往里跑时,郑南轩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拥抱在一起的吴书净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哭,她抱着吴书净,一直在抽泣。
吴书净抬头看到了郑南轩和陈子芹,还有随后进来的自己的母亲,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背,没有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那个女人冷静下来,放开吴书净,坐在一旁擦眼泪的时候,郑南轩才觉得她有些眼熟。
因为待在客厅可能有些失礼,郑南轩在大姨去做饭的时候带着陈子芹在房间里玩耍。陈子芹跑出客厅时,郑南轩跟着她,那时那个女人已经完全平静了。
“南轩,你还记得锦丽吗?”吴书净笑着介绍他们两个。
莫锦丽没有勉强自己微笑,只是没什么表情,默默地对郑南轩点了点头。
郑南轩也对她点点头,对吴书净说:“我带子芹下去散散步。”
“好的,麻烦你了。”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下去,在小区里的游乐场玩了一会儿,她喜欢荡秋千,但是需要大人推才能荡得起来。
“荡秋千。”在陈子芹用手拉着郑南轩,示意他推秋千的时候,郑南轩辅助了一句。
“荡秋千。”陈子芹仿说。
郑南轩没有动静,直到陈子芹又看了一眼他,说了一句:“荡秋千。”郑南轩才推动秋千,说:“子芹有很棒地说了荡秋千,现在我帮你荡起来。”
“子芹在荡秋千。”郑南轩推动陈子芹的时候旁白着。
对孤独症儿童说话时,有时人会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块墙壁说话,无论你在说什么,墙壁都没有回应,但郑南轩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他们其实会听进去,只是有时听不懂,有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郑南轩旁白着陈子芹的活动。这种“旁白”教学会让家长觉得孤独和尴尬,但这是必要的。陈子芹的家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在活动当中他们可以做一些旁白。
“秋千荡得很高!”
“子芹笑了,子芹很喜欢荡秋千。”
秋千荡了几下,就没那么高,自己停下了。陈子芹此时主动说:“荡秋千!”
郑南轩蹲到她面前,她眼神接触自己后,又说了一遍:“荡秋千!”
“很好,子芹有看着舅舅说荡秋千,现在舅舅帮你荡起来。”
在“郑老师”和“舅舅”当中,最终郑南轩选择了把“舅舅”这个称呼教给陈子芹。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上楼后,莫锦丽已经走了。吴书净摆放好碗筷,招呼郑南轩吃午饭。
整个中午,吴书净看起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哪怕是郑南轩对她说,可以去买一张细网,把阳台防盗网的缝隙挡住,防止陈子芹高空抛物,她也只是应了一声。
郑南轩最后决定还是晚些和吴书净商量陈子芹的事情。她看起来心情应该发生了不小的波动。
莫锦丽也许是得知吴书净生病了来看她,也许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哭泣€€€€看到年少好友这样的境遇,不是谁都能控制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