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不确定地问道。
俞远沉默了一会儿，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样，最后开口，轻轻“嗯”一声。
对面的男人笑了笑，也没介意他没叫自己。接着道: “听说你现在来S城上大学了?”
“嗯。”俞远答。
“你知道爸爸后来一直在这儿发展?”男人问道。
俞远想到陶宁，生了些背叛感似的难受，没有回答他。
对面也没再追根问底，直接问道: “今天还在学校吗?在的话，晚上出来吃个饭。”
俞远有些紧张，心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音。他不确定，俞兆华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接受自己了。
所以他这么努力还是有用是的吗?
“好。”声音有些紧。虽然对面看不见，俞远还是乖乖点了点脑袋。
“嗯，”俞兆华应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待会儿爸爸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俞远又应了声“好”，等对面挂断了电话，才把手机放下。
很快，俞兆华的消息像是早就编辑好一样，以短信给他发了过来。
俞远回他知道了，会准时到的。放下手机，抬头看易安: “对不起啊，我今天……”
宿舍里很安静，两人大体聊了什么，耳尖的易安站在一边，大体都听到了。见俞远一脸抱歉地看着他，浅浅勾了勾嘴角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事。你……你爸叫你上哪儿?”
俞远打开短信，直接递给他看。
看见对面发来的地址，易安挑了挑眉。挺私人的一个馆子，价位不算顶级的那种，却一直很难订到。算是圈子里挺出名的。
“晚上我陪你去。”视线从屏幕上挪开，易安偏头看他。
一个能对小孩儿动手的男人，不管那个疤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可不会放心俞远一个人去。
俞远倒是真的很想有他陪着去，像是能给自己不少信心似的。
“可是……”俞远犹豫道。不知道自己和俞兆华说一声，他会不会答应。
“没事，”易安笑着安慰道， “你先问问，不行我还有办法。”
打两个电话找人说一下，让他今晚当回包间服务员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嗯。”俞远重重点了下脑袋。接过手机，给俞兆华发了个消息过去: 【晚上我想带个朋友一起去，可以吗?】
很快对面就回了过来: 【是同学还是……?】
俞远下意识抬眼看了下易安。即使知道离得那么远他也不会看见，还是忍不住慌了慌。
见易安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才心虚地把手机屏幕又偏了一下，给俞兆华回了过去: 【是同学，我室友。】
俞兆华: 【小远谈恋爱了?】
俞远迅速按过去: 【没有。】
俞兆华: 【好，你带上吧。】
知道儿子从不会骗自己，俞兆华也没有在意，只当对方是和池嘉€€一样的角色。
易安看着他躲着自己似的眼神，偏头垂了眼睫，眼眸沉了沉。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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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的交通，可想而知。两人决定晚高峰前就出发，到那儿了停好车，随便找个附近喝东西的地方坐着等会儿。
没料想，这一路比他们料想的花的时间还久。等到了俞兆华订好的会馆停好车，离约好的时间也就差半个多小时了。两人干脆待在车里等了会儿，说差不多到时间了再提前一会儿上去。
车里怠速开着暖气，音响里小声放着点布鲁斯。俞远安安静静靠在椅背里，头微微低着，也不说话。看上去，并不高兴。
易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这位平白无故突然又冒出来的俞远父亲，本能地充斥着不满。如今看见俞远这个样子，更是觉得这人不配。
抬手过去揉乱了他的脑袋，故意笑道: “饿傻了吧?中午就没吃多少，等着下午吃小点心呢，结果也没吃上，光在路上吃尾气了。”
俞远回神，抬手理了理头发。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也听出了他话里故意转移他注意力的意思。不想易安太担心，于是偏过脑袋，伸出两根手指: “我一个中午吃了两块炸猪排，两大碗米饭的人，你真当我是猪啊?”
易安嘁一声，抖着肩膀笑他。视线一偏，却从俞远那一侧的车窗里看见了一辆有点眼熟的Aventador从不远处开过来，停到离他七八个车位距离的空位上。
看着剪刀门打开，从副驾上下来的人，易安简直想说一声“艹，这个城市真他妈小”。
这会馆是中式庭院风，每个包间一个小院落。每天只接待那么几间。他就纳闷了，难道现在小屁孩儿也喜欢这种调调了?居然还能在这里让他看见。这易舒彤不是连接送车都要这么骚气超跑的小姑娘么?转性了?
俞远见他神色突然难看了一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没看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转头纳闷道: “怎么了?”
“我妹。”易安没想瞒着他，就是语气不太温柔。
“你妹?!”俞远惊讶道。
说完，两个人都安静了两秒，接着跟通了电似的靠在椅背里笑。这特么整得两个人在对骂似的。
俞远有些好奇地转头又看了一眼。只见到个小姑娘，看身高像个初中生的样子，看打扮倒有点看不出年纪。
易安的车是成年之后考了驾照买的，易舒彤不认识，当然也就没注意到她这个几百年没见过的哥。直接让司机在停车场等着她，就进了会馆。
易安理所当然只当没看见。两个人又在车里等了一小会儿，才去了俞兆华指定的包间。
服务生领着两人进门的时候，俞远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好多年没见的中年男人。
样貌没有多大的变化，神情却像是，比以前更冷了。俞远心里瑟缩了一下。
“小远来了?”俞兆华起身，挂着淡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多年没见，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是久别尴尬的感觉。反倒像是不太熟悉的，只见过几面的朋友，客气又疏离。
易安跟在俞远身侧，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俞兆华身边不远处的女孩子。他知道俞远父母离异，要是像他爸一样再婚再育，那这妹妹也着实大了一点吧?
眼睛微眯了一瞬，开始对俞兆华的突然出现到底存着什么心思疯狂揣测。
俞远点点头，有点无措。他没有叫人，要让他现在突然叫一声“爸”，有种卡在喉咙口叫不出来的感觉。
“先坐吧。”俞兆华道。
“嗯，”俞远应了一声，转头找了下易安，对着俞兆华介绍道， “这是我朋友。”
两人对上视线，各自轻点了点头。气氛略尴尬，完全没有普通人家小孩儿带着同学上家玩儿的热络招呼。
易安粗粗瞥了他一眼，凭穿戴样貌，看着本应是成熟成功的中年男子，可偏偏满脸的颓气和疲倦。易安有些不明白，微一挑眉，垂了眼睫。
俞远直到坐下来，才发现偌大的包间里还有一个人。茫然地以眼神询问了一下俞兆华。
俞兆华介绍道: “这是你周叔叔家的女儿子媛。和你同龄，在J大，读大一。”
俞远心里一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骨紧了紧。勉强挤了点笑意，对着同样朝着自己笑着打招呼的周子媛点了点头回了声“你好”。
易安磨了磨后槽牙，真他妈想直接拉着俞远就走人。
人到齐，包间里陆续上菜。本来就不是顿为了吃而来的饭局，这下更是没人动筷子了。
大概吃得最多的就是不明就里的周子媛小姐姐了。反正他爸叫她来吃这顿饭什么意思她也明白，至于能不能成又不是她说了算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虽然这小弟弟看着怪可爱的，不过这位俞叔叔和这个小弟弟的年轻后妈看着就不那么可爱了。
宴席过半，俞兆华就像个认真负责但是没什么感情的媒婆，努力介绍着周子媛在哪儿上学，什么专业，大学毕业了准备去哪国读研，巴拉巴拉。
至于俞远，这五六年的空缺，他倒是除了知道他在T大，自己也有些不了解这个儿子了。
“小远，媛媛读的国经贸，英语很不错，你们交换下联系方式，以后可以多交流一下。”俞兆华要求道。
俞远下午生出的那点点期待，早就在这漫长的大半顿饭时间里消磨殆尽。
所以，在他心里，考上T大完全不重要，这才是他今天找自己的原因吧。
俞远想笑，笑自己可真够傻的。要是不为了这个，他会过了半学期才找自己吗?怕是现在自己在T大，也是找别人打听的吧。
“小远，没听见爸爸说话吗?”俞兆华见他一动不动，语气沉了沉。
俞远抬眼看着他，努力压着心里的情绪，喊了他一声，像是央求道: “爸，你明知道……”
他好后悔今天要来，还让易安陪着他一块儿来。话说了一半，俞远半垂着脑袋没有说下去，攥成拳的手搁在膝盖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好努力再攥紧一些，让指尖掐着掌心，感受到痛意，好让自己镇静一些。
易安虽然对俞兆华的动机又烦又躁，心里也暗戳戳地祈祷俞远别加。可又怕俞远觉得人家小姑娘不错。简直又难受又烦躁，直想掀桌。
这会儿看见俞远明显压着情绪，眼梢都憋红了，那点烦躁瞬间熄火，偏身低了点脑袋凑过去小声心疼道: “要不我们……”
易安一句“要不我们先走吧”还没出口，俞兆华就站了起来: “小远，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也没看儿子有没有跟上，转身去了这间包间的户外小后院。
俞远抬头，看着俞兆华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好像也有些老了，肩背都不像从前那么挺直了。
“我出去会儿，等我一下。”俞远偏头，对着易安语带抱歉小声说了一句。
“嗯。”易安点头。
俞远起身，又对着还在吃的周子媛稍稍弯身鞠了鞠: “对不起。”
“啊?”周子媛抬头，一口藕粉小圆子差点呛进气管里，这小弟弟礼也太大了吧?连咳了几声才赶紧摆手， “没事没事，菜挺好吃的。”
俞远被她说得心里一松，感谢地笑了笑，才从一侧走过去，跟着俞兆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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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包间，俞远冷得打了个哆嗦，脑袋里却还是觉得不太清醒，杂乱的情绪混在一起，剥离不干净。
小院子里有灯，照得还算清楚，俞远能看见他的表情，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俞兆华见他终于跟了出来，长长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后院和包间阖紧的房门，才放心地转头对着俞远沉声道: “小远，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比小时候更倔了?”
俞远半阖着眼睫，垂头听着，不说话。
“爸爸要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俞兆华像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特意轻笑了一声扯了句别的， “前几天给你初中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她说你高考结束了还去看过她，这才问到你号码。”
俞远放在口袋里的拳头攥了攥，闭眼咬了咬后槽牙。这些年他手机号码从没换过，只要不是刻意删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子媛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家里生意做得也很不错，条件很好。人也长得漂亮，又聪明，这样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俞兆华见他还是不吭声，自顾自耐着性子劝他。
空气里安静得有些异常。隔壁包间里像是小姑娘们的笑闹声，显得他们这个院落更寂静了。
俞兆华看着儿子油盐不进的样子，耐心渐失，但他如今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只能忍着。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点: “小远，你好好的，过正常人的日子，以后，我还是你爸爸。”
男人想起儿子小时候哭着求他的样子，捏着他的软肋掺了一点威胁，又加了一句: “不然，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吧。”
理智在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里崩溃。插在衣兜里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麻，浑身冷得只能靠咬紧牙关控制着不让自己发颤。
俞远抬头，神经质似的笑了两声，脑袋里已经嗡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子，你明明知道我是个……”
“你给我闭嘴!”俞兆华听他要说出那三个字，压着音量怒声骂道，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