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易安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睫缓缓眨了眨,墨黑的瞳仁里泛着点水光。
也不知道是被他潋滟的桃花眼看得脸热,还是觉得自己待会要说的话有点让人不好意思,俞远有些无措地低头,小声喃喃道: “没有不喜欢你。”
简单的一句话,终于把他心里熨帖得舒服了。易安抿弯了唇角,抬手勾着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身前摁了摁。
还没等他腻歪舒服,玄关那儿俞远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得像火车要出站前的鸣笛声一样,催着他们赶紧醒醒。
坐等右等都不见那人消停,俞远推了推他: “我手机响了。”
“我艹了,哪个傻逼这大半夜的还打你电话?”易安无奈,轻叹一声松开他,把人往沙发里一摁, “我去拿。”
转身就准备去拿他外套里的手机。
走了两步又一想,可别是丈母娘打来的。罪过罪过,他刚刚什么都没说。
伸手进俞远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会儿,手机拿出来看见上面的名字,简直想扔出去。
这男人怎么还有脸打过来??
俞远见他站在玄关那儿不动,大概是猜到了什么,蹬蹬蹬跑过去: “我还是接一下吧。”
手机在易安手里震了又歇,歇了又震。易安递过去,故意凶巴巴地看着他。
俞远抿唇抬了抬眉毛,想了下,接通摁了免提。这下易安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点。
“小远到学校了?”俞兆华问道。声音听着很颓。
“嗯。”俞远犹豫了一瞬,小声应了下。
接着,就是两边长久的沉默。
俞兆华没有挂断,俞远就把手机拿在手上,静静等着。
“小远,帮帮爸爸。”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俞兆华终于开口,
“?”俞远纳闷,下意识偏头和易安对了下视线。
俞兆华见他不说话,自顾自继续道: “小远啊,爸爸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不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让爸爸以后怎么办?”
“什么意思?”捏着手机的指骨紧了紧,俞远下意识地问道。虽然对他话里那句“不过正常人的生活”并不€€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和你妈妈分开那么多年,我和你小钱阿姨,一直没有孩子。以后也可能不会有了。”俞兆华沉声道,像是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将来,又不得不作最后一搏。只要这个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重感情,他相信他会理解自己的, “医生说,不是你小钱阿姨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俞兆华颓丧地捏了捏鼻梁。那份“后天性无精症”的症断书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这半辈子的奋斗突然毫无意义。各种方法尝试了好多年,渐渐绝望。还好,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所以……”那股想发颤,手麻得有些没知觉的感觉又来了。俞远努力压着话音里的情绪,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找我的,是吗?”
俞兆华愣了愣,沉默,没有否认。
易安听得肺都快气炸了,站在一边又气又躁。一会儿磨磨后槽牙,一会儿闭着眼睛努力压着情绪吁气。要不是那是俞远的手机,他都想直接拿过来砸了算了。
“所以我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么一个作用了是吗?”忍着喉咙口的哽意,俞远又问道。
对面又是沉默。良久,才轻声辩解道: “小远我不是……”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俞远也不再等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手机攥在手里垂到身侧,捏得死紧。易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捏捏他的胳膊,摸了下他的后脑勺,又搭着他的下颌,指腹揩了揩他的脸颊。
俞远脑袋抬起来,仰着脸看他。
看着小孩儿微微鼓着嘴忍着不哭出来,眼梢都憋红了。琥珀色的瞳仁里雾气迷蒙的,倔乎乎地看着他。像个被人遗弃的小猫咪,明明很难过,也不愿意撒个娇,还像个小战士一样挺直了肩背站在路边。易安都快心疼死了。
抬手把他搂了搂,拇指指腹揩了一下他的眼梢,温声哄道: “虽然今年就18了,可生日还没到,想哭就哭好不好?别憋着。”
俞远没回他,就那么睁着泛着水汽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有些迷茫不解,想从易安这儿找个答案,小声喃喃道: “很小的时候,他一直说我是他的骄傲。牵着我出去玩儿,抱着我认字,背着我够院子里的枇杷。所有的一切在他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都变了。他说,我有病,我是变态,扯着我的胳膊要带我去看医生,我哭着求他,他都不愿意听。我以为,如果我做得更好一些,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我努力考第一,努力学舞,拍了奖状,偷偷发给他。只是没想到,连消息都压根发不出去。”
越说,声音越紧,喉咙里哽着的那团苦意咽不下去,眼里易安的脸好像都有点模糊了。
“所以,是不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就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从前的那些爱,说没有就没有了,是吗?”
以往对他越好,如今心里就越难受。像蘸着盐巴的手揉着一样疼。
易安哪里看得下去他这个样子,揽着他就拉进怀里,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慰: “不怕,我一直都在。”
起先俞远害怕,也是怕他和俞兆华一样,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就把他当个怪物看待。如今,他不仅没有,还成了那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像是终于找到同伴,孤零零等在这条路的路口这么久,终于有个人走过来,笑着对他伸出手,说一句: “一起走吧。”
“易安,我好累啊。”一直压着的情绪终于决堤,俞远垂着脑袋,往他肩上抵了抵,带着哭腔,孩子气地说着任性的话, “我又不聪明,又没有天赋,我不想努力了。”
易安失笑,仍旧轻轻拍着他安慰,顺着他的话道: “好,不努力了,明天开始做条咸鱼。”
俞远愣了两秒,边笑边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腰: “你好烦啊!”
“嗳卧槽,”易安又被他这下手毫不留情的一下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温声哄着, “我烦我烦,我最烦。”
脑袋仍旧抵着他的肩,只是刚那一瞬的笑意渐消。
怀里的人肩膀抖着,开始无声抽噎。
易安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说,抱着他静静安抚,让他把这些年来积在心里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觉得透过自己那件不怎么厚的针织衫,肩头都能感觉到湿意了,怀里的人也从快速震动档调到了偶然震动档,易安才拍了他两下: “先过去坐会儿好不好?”
说完,没人回他。
“?”易安纳闷,掰着他的肩退开了些。
看着他晃来晃去的脑袋,抬手撑着他下巴托了一把。
“……”看着身前的俞远泪迹斑驳的小脸,眼帘阖紧,易安简直又心疼又好笑。
居然给他站着睡着了??
轻笑摇头,又叹了口气。大概是心里的积郁终于释。放出来,真的太累了吧。
打横把人抱起来准备上楼。低头看着他像个小孩子哭狠了一样,虽然眼泪止住了,还是忍不住抽抽两下的样子,又心疼得不行。
哎,他好难啊。
本来下意识想把人抱进客卧,转念一想,现在两人的关系,还用分房睡?不需要了啊。于是步子一转,直接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把人放到了床垫子上,才觉得有点点难办。俞远穿着件厚实的卫衣,帽子还垫在身后,看着就不太舒服的样子。
那要不,就帮他脱了吧。让他睡舒服点。
易安想着,就伸手动作了。又怕他醒,又觉得他哭累了睡过去就跟喝醉了的人似的,死沉,压着衣服动都不动。
还没等他研究出到底怎么脱,手腕就被人捉住了。脑袋上方响起俞远有些哑的,还带着那么点不敢置信的声音: “你,你干嘛?”
“……?”易安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话音,怎么听着不把他当好人呢?
于是干脆抬头,挂了个假笑对他挑了挑眉: “这都看不出来?给你脱衣服啊。”
俞远眨巴眨巴眼睛,没再敢问他脱衣服干什么,怕他说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
“怎么不接着问啦?”易安好笑道。
见俞远不回答,他干脆翻身上床,两手半撑着俯身看着他,沉声道: “脱衣服还能干嘛?脱了睡觉啊。”
“……”俞远眼睛一瞪。不是,这也太快了点吧,他他他他还没准备好啊。
易安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箍着他不让他乱动,错脸贴上去,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炙。热的呼吸一点一点喷在他脸上。
俞远连呼吸都快不敢了,就怕和他的鼻息混在一块儿,小心脏扑通扑通打着节拍告诉这他自己这会儿有多紧张。
易安轻轻蹭着,鼻息划到他耳侧,哑声戏谑道: “你还小,急什么?”
懵逼的俞远反应了两秒,要不是力气没他大,简直想把人掀翻在床暴揍一顿。怎么就变成他急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反正都醒了,俞远是肯定要去洗个澡洗把脸再刷个牙的。
就是气鼓鼓地把伏在自己耳侧傻乐的易安推开,才发现自己是在他房间里。
俞远起身,说了句“我回隔壁了!”就想走,刚离开床沿儿,手腕就被捉住了。
易安收了点笑意,道: “就睡这儿。”
俞远转头,看着他鼓了鼓嘴,对上视线后,眼神又往一边飘了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
易安拽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半撑在床垫上仰着脸看他,小声道: “陪陪我。”
带着点央求的语气,让俞远忍不住偏头看他。桃花眼里映着橙光,一开一阖眨得特别慢,还学着他的小动作,抿了抿唇。像是不答应就能当场给他哭出来的样子。
俞远想起晚上遇到的易安妹妹,又想到,两个人这么久以来,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一起,却从来没见他接到过家里人的电话。心里难免忍不住心疼他,心一软,就傻乎乎地点了点脑袋。
见他答应,易安才拽着他的手腕嘴角慢慢上扬,最后忍不住又乐出了声,笑出一口大白牙。
“……”俞远嫌弃地去拽他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爪子, “我洗完澡就来,你先放手!”
“我不管,你反正答应了,不能骗我啊。”易安拽着他的手腕坐起来,耍赖道。
“知道了!你撒手啊!”俞远觉得他真的好烦啊!
-
终于逃离魔爪的俞远跑回客卧洗了个澡。衣柜里常备着他的睡衣和换洗衣服,俞远觉得挺神奇,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一块儿,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换了个说法,心境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俞远垂着眼睫,抿弯了唇角。以后这条路有他陪着一起走,还有家人朋友的支持,好像未来都更让人期待了。
磨磨蹭蹭想着心事洗完了澡,头发擦得半干出来,站到洗手台前就准备刷个牙。
泡沫在嘴里刚漱干净,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响了。俞远赶紧去开。
易安早就不知道洗好等了多久,等得都快以为他不过来了。只好背着偷听对象洗澡的恶名过来站门口等着。
听见里面牙刷和玻璃杯丁零当啷的声音,才敢抬手敲敲门。
“洗好了?”易安垂着眼睫看他。
刚洗完澡的小室友看着白白软软超好捏的样子。瓷白的脸颊上透着浅浅的绯色。刘海半干垂在睫毛上,眼睛里映着水汽略带茫然地看着他。
简直就是€€€€摆明了不想让他当个人。
“嗯。刚好。”俞远不明就里地点点脑袋。想让他一块儿出去,却不料易安贴着就往里跟进来。
俞远: “……?”
易安贴着他把人半推半搂地压到洗手台边上,俞远后腰着力,只好后倾着身子往后撑了一把。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你,你又要干嘛?”
“刷牙了?”易安垂眸看了眼他的唇,低声问道。
“……是。”俞远无奈。
“草莓味的牙膏好吃么?”易安哑声道。
俞远盯着他看自己的眼睛,咽了咽口水: “你要试试吗?我给你挤。”
“不用,”舌尖在唇角轻轻一勾,易安轻笑道, “我尝一点点就行了,太多了我晕牙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