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羡慕和妒意在心里悄悄蔓延。像她这样的普通女孩,大概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的感情吧。
“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我是真的没想到,那天会让我听到那样一个天大的笑话。”夏岚微微垂了视线,不再看着易安,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两句,抬头继续道, “你父亲,居然是个同性恋。”
易安下颌线一紧,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呼吸一滞。虽然早有揣测,只是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脑袋里还是轰轰作响。
如果是这样,那他母亲算什么?易安很想转身就走,脚下又像是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子。
夏岚说完这句,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而你母亲居然一早就知道。他们像是演戏一样,只为了你爷爷奶奶想要他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了不让外人觉得他不正常。”夏岚瞪圆了眼睛,像是想从易安这里得到点认同似的,继续喃喃道, “你母亲甚至,甚至让他等自己不在了,去找那个叫……叫……”
夏岚垂着脑袋,像是努力想着曾经在叶一南口中出现的男人的名字。回忆却是徒劳,早已让她忘了那个只听了一遍的名字。
想不起来,夏岚桀桀怪笑了两声,又像是在这冬夜里吓到了自己,忍不住环着手臂隔着衣料搓了搓胳膊。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环手抱着自己,夏岚接着说道, “我只是想,与其让你父亲去找那个男人,不如我来代替吧。那样,他还是别人眼里的正常人不是吗?”
像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夏岚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娶你了?”易安努力找了点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话音像是在砂石上磨了一遍,粗哑得有些吓人。
“他起先也是不想的。”夏岚又看着他笑起来, “可是谁让他孝顺呢。”
当年的自己,丝毫不觉得找上易父易母软硬兼施有任何不妥。与其嫁给一个普通男人过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所谓的爱情,还不如像叶一南一样,享受着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好,还有易家她这辈子都享不完的财富。
夏岚一句话,把易安爷爷奶奶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交代得清清楚楚。
易安看着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继母笑得微微发颤的样子,想着在这栋外人艳羡的房子里发生的过往,觉得自己都想笑两声。
“你们都是疯子吗?”易安半掀着眼皮,缓缓开阖一下了,真的轻声笑了一下,看着夏岚问道。
“大概是吧。”夏岚应声,又像是嫌弃易安太过镇定,又说道,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一定得和你说一下。”
易安偏着脑袋,微眯着眼睛看她。
“你和舒彤,都是试管婴儿。”夏岚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觉得出口的话异常好笑一样,边笑边欣赏着易安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和你妈,都是在守活寡。”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夏岚又道。
就连舒彤这个女儿,都是她死活求来的。没道理叶一南能得到的温柔,到了她这里却只剩下冷淡和疏离。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她这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有。易安说他们都是疯子,她也觉得她快疯了。
易安闻言,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转身挥拳,狠狠砸在棱角起伏的外墙石砖上。
他也不知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自己心里涌起的各种情绪压下去。
夏岚像是终于满意于他的崩溃,退了几步转身离开。却在进屋的时候,看见了一脸惶惑盯着她的易舒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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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两位老人孤零零坐着的偌大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四散的酒液和玻璃碎片依旧躺在地上,因为主家这顿气氛诡异的年夜饭,无人敢上前收拾。
“老头子,”奶奶声音有些哽,盯着眼前的杯盘,小声道, “是我们错了吗?”
爷爷闻言,没有回答,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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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见知仍旧坐在书房里,听着院子里的引擎声,和渐行渐远的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怔了好一会儿,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保存得很好,封面还是已经略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指腹划过书页,露出那张定格在最美好年华的老照片。
相片里,叶一南美得像个小公主。两手搭着自己和他的肩,跪坐在草地上,脸上的笑意温柔又灿烂。一袭小黑裙,裙摆散成花苞的弧度。黑发拢在耳后,耳边的小发卡闪着太阳金光的那个瞬间,正巧拍进了这张三人合照里。
两位少年笑得一脸阳光,半撑半仰,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任由他们的小妹妹撑在肩上。
相片印出来的时候,自己给他们三个人每人都留了一张。他见了,更是笑着说小南原来真的是个小天使,你看脑袋上还会发光。哪料叶一南觉得他说的肯定不是好话,追着他打了半条街。
浅淡的笑意凝在嘴角边,易见知回神。抬手,想触一触相片里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一个是,再也不敢去见的人。
指骨微颤,顿在半途许久,还是没有落下去。像是哪一个,他都没有资格再去触碰。
易见知阖了书页,闭了眼睛。回忆封存在记忆里,唇角溢出苦笑。
他原想对得起每一个人,到头来,却是谁也没能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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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的晚上,在这个城市里拼搏的异乡人,早早回了家。路上很空,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学校旁边那个家。
易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消化这整件事情,只知道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俞远。是实实在在的,能抱着他的那种见到。
进屋,随便扯了个背包装上身份证和一早就给俞远挑好的礼物。本想就这么直接走人,又看了一眼右手指骨上混着点灰沙,因为气温低,血渍凝了大半的伤口。怕待会儿机场安检以为他是疯子,想了半秒,还是翻箱倒柜找出了纱布,什么也没处理,直接裹了裹。然后出门,上了没熄火的车,又一路开去了机场。
年三十大晚上的机票,连头等舱都打了大大的折扣。
候机楼里空空荡荡,易安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居然又有点想笑。或许只有他这样脑子不清楚的人,才会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在团圆的夜里,混混沌沌地跑机场来坐一班飞机。
这会儿人静下来,易安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待会儿贸贸然地去了,让本来开开心心一家团聚的小室友为自己的事情不开心吗?
还没想清楚,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平时给易安发消息都是秒回待遇的俞远,给他拍了外公外婆家的饭菜,还有外婆家新添的一只小猫崽,结果迟迟没等到易安的回复。知道他这些天都在那个近郊的家,俞远有些担心,干脆拨了个电话过来。
“小远。”易安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叫了他一声。
只是俞远还是从这一声里听出了些异样,担心道: “你嗓子怎么了?”
“啊,”易安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上,一条胳膊支着腿,前倾着身子垂着脑袋,随意编了个瞎话, “下午沙发里睡了会儿,可能有点着凉了。”
这话一说,俞远更担心了,难得也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念叨他: “怎么那么不小心呀,发烧了吗?要不要紧?家里有药吗?有没有量量体温?”
易安听完他这长长的一串,心里像是被熨一下了,浮躁的心绪,奇异地平缓了不少,终于能发自内心地笑一声出来,道: “没事,没有发烧。”
“不许骗我啊。”俞远小声道。
易安像是已经能看见他气嘟嘟地鼓着嘴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心里软软的,道: “嗯,不骗你。”
广播里骤然响起的登机提示,让易安惊了惊,下意识捂了一下话筒。
“?”俞远有些纳闷,好像听到了像是广播里发出的声音,又没听清,直接问易安道, “你在哪儿呀?”
易安闻言,下颌线紧了紧。刚说了不骗他,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开口道: “电视里发出的声音。”
俞远虽然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不疑有他,拿着手机点了点脑袋: “哦,那你要不要早点睡?”
“没事,不用。”易安轻笑道。
“嗯,那我也先去陪我外公外婆看春晚,我们晚点发消息。”俞远跟着笑眯眯道。
“好。”易安应声,忍不住又轻声喃喃道, “小远,我想你了。”
俞远一怔,总觉得他的情绪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像是安抚似的,捂着话筒,带着点笑意小声对他道: “我也想你。”
易安无声弯了唇角。
等他挂了,才挂断了电话。起身准备登机。
还没起飞前,又看了眼俞远发过来的透着暖意的照片。一桌子的家常菜,还有他抱在怀里打盹的小橘猫。
易安垂睫看着屏幕,指腹摩。挲一会儿,像是能触到他怀里毛茸茸暖呼呼的温度,勾唇无声笑了笑。
直到空姐过来,温声提醒他关机或者调到飞行模式,易安才回神,笑着点点头。
一样是过年没有回家的人,没道理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别人。
想起自己什么也没带,干脆关了手机。
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易安闭着眼睫,却是一秒也没睡着。期间空姐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餐点,易安也笑着说不用。
像是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一样。
年前给他订机票的时候知道地址,易安下了飞机叫了车,一路到了俞远家小区。
直到了这会儿,倒是不想告诉他自己来了。只想离他近一点,知道他就窝在某一个窗棱格子里,安安心心地睡着,就可以了。
站在楼下,易安仰着脖子,数着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户,想找到他在哪一格。
时间就快到零点,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这儿和他从小待的城市一样,市区里不能燃焰火,连年也像是不那么热闹。只是玩闹晚归的年轻人,还有矮层的住户家里传出来的笑声,混着电视里发出的同步的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还是告诉着他,这个夜晚和平时是不同的。
易安扬着下巴,数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窗户,看着里面透出的暖橙色的光,轻弯着嘴角,低声念了一句: “小远,新年快乐。”
俞远在挂了电话之后,又去陪着外公外婆和陶宁看了好一会儿春晚,直到两个老人顶不住困意,他和陶宁才叫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躲进房里给易安打了个电话,结果对面关机。想着是不是他不舒服先睡了。心里既担心,又有点小失落。这会儿电视里正在倒计时,俞远掐着点,给他发了个新年红包过去,配上土土的祝福: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即使他睡了,反正明早就能看到。自己一定是第一个给他新年红包和祝福的人!
刚想放下手机,易安电话就过来了。
俞远喜滋滋地接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把你吵醒啦?”
“啊,没。”易安顿了顿,转移着话题,玩笑道, “哪有小孩儿给大人发红包的,你这还抢先了一步,让我很没面子啊。”
“你才是小孩子!”俞远气呼呼呛回去,呛完又立马忘了要生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笑得眉眼弯弯,道, “那你要收呀,是压岁钱。”
易安听着他话音里的笑意和关心,一路上压下去的情绪,像是被他带给自己的暖意烫开了一条缝隙,鼻腔里开始无意识地发酸。
顿了好久,才闷闷地“嗯”一声。
俞远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可是人又不在身边,又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刚想再问问他好点没,有没有感冒之类的,隐约就听见电话那头几个年轻男女的笑闹声。并且说的,是他们这儿的家乡话。
俞远一怔,开口问道: “你……在哪儿呀?”
易安没说话,既是极度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之后,忍不住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在他心里小孩儿太好,自己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只能在他觉得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个肩膀他靠一靠。如果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要反过来让他安慰自己,那是不是,也太没用了。
俞远见他不说话,干脆挂断了电话,点开两人共享ID的app定位软件。
手里电话被对面挂断的那一刻,易安心一沉,忍不住生出了茫然无措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的情绪来。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小室友生气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他一直看着的那个窗棱格子被推开了移窗,他想见又不敢见的小男孩儿,探出小半个身子往下看,视线对上他的那一刻,瞬间笑起来,挥着手臂对他喊了一声: “易安!”
无措顿消,易安像是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看着他的笑脸跟着一起笑,安心了一瞬,又瞬间担心上了,抬手对着他挥了挥: “快进去。”
虽然楼层不高,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全。
小孩儿倒是听话,听他那么一说,立马把脑袋缩了进去,抬手关上了玻璃窗。易安愣了愣,接着失笑。
没一会儿,这栋楼下面的门禁就从里面打开,俞远穿着一身白色长毛绒的睡衣,连脚上同样毛绒绒的居家鞋都没换,像个小白熊一样朝他扑过来。
易安看着他笑,张开双臂准备接着他。
这会儿的小室友看着傻乎乎的,却是,像一道白光一样照进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