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维特话头一转,满怀怨气地指控同样站在一边终于憋不住彻底笑出来的医生,“€€€€罗玛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诶!结果被骂的是我吗?!”
吃瓜群众手里拿着沾血的小刷子,还没笑完就被突如其来的锅砸得一脸懵逼。
维特自己也没办法啊,毕竟他根本就不舍得朝心爱的少年大声说话,只好委屈一下自家的小伙伴。
而且仔细算来,也不算委屈,他看不见太宰,难道还看不见罗玛尼那家伙脸上的表情吗?什么淡泊宁静的浅笑,仔细一看都是强行憋笑之后泄露出来的罪证。
他就说怎么从头到尾都觉得这家伙的表情哪里怪怪的……!
“真是严厉的指控呢维特,我可没有说过这些话。”
第三人的声音来源是一旁的床头柜上,维特把埋在双手里的脸抬起来,循声朝那片空白之处望过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视野里,脱掉了肩上披着的有些累赘的大衣,只穿着一身黑色高档西装的太宰治正屈起一条腿坐在那里。
“我说的第一句话,明明是‘我先出去一下,希望维特的动作可以快一点‘。”
被公认了诡计多端的黑发少年晃了晃腿,动作轻巧地从床头柜上站起身来,三下两下就来到了维特的旁边。
“第二句话才是‘如果接下来的三天维特都乖乖听话的话,就把【这个】给你作为好孩子的奖励’,”
太宰治伸出手捏住维特的下巴,语调无辜而动作强硬地让少年转过头,去看那件被他故意挂到外间的黑色长款大衣,
“我只是出去挂个衣服而已呀。维特不仅把自己弄成这副凄惨的样子,是不是还不小心误会了什么?要奖励给你的【这个】另有其物,指的并不是给予你私人空间的意思呢。”
可是太宰明明都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去挂外套?
当然,这样的质问,还没追到人的维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不敢说出来的。
事实上,太宰这几句话狡辩得有理有据,已经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当时听错了断句。
然而正确的答案是不管他听没听错,在面对黑泥小作精作妖时,一定要转头调向飞快离开,尽快道歉及时止损,才是上策。
不然犯下的错(或者根本没错),哪怕再静止不动,也会莫名其妙地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最后只会让你的情绪像雪崩一样地彻底崩溃不说,还神奇地倒欠了对方一笔。
这里需要@某位知名不具的搭档。
所以,尽管本人并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但是野性的直觉还是告诉维特,这个时候还是赶快服软比较好。
重点是太宰说三天内乖乖听话的话会有奖励,他可不想错过来自所爱之人的惊喜。
“对不起,是我误会太宰了。”
而被道歉的人就站在维特的身边,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为道歉而低下头的白发少年。
因为对方更换姿势的关系,太宰治的手指从那张堪称蛊惑人心的脸上滑开了。
“……唔。”
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捏着对方的下巴那么久,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少年,顿时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稍微自我反省了一下。
从理性的方面来说,维特和其他女孩子们之间的财力和武力等对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至少身为暴力组织的一员,他实在不应该用这种过于狎昵的方式,去对待一位要被放上注意名单的强者。
至于感性的角度,就算他目前还没有接受维特的打算,这份顽强过头、甚至直面死亡也不曾退缩的觉悟也尤为值得尊重,而不是那些趁着暧昧期间就可以随便挥霍的廉价浪漫。
在收回手的过程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蹭到了维特脸侧苍白冰凉的发丝。
明明只是正常微寒的温度,对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面的太宰治来说,却像是突然碰到了明亮炽热的火焰一样,手指像是被灼伤似地猛地一缩,收回后还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失误。
太宰治瞥了眼自己的手,双眼发沉地想到。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呢。
明明就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在看到的一瞬间,还是会被那过于精致美丽的外表所影响,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对方。
不行哟。
万一最后沦落到和那些被艳丽色彩和甜美香气迷惑着主动进入猪笼草陷阱的虫豸一般,被对方的贪婪恶欲吞噬得一干二净再吐掉残骸的话,真的是太过悲哀的死法了。
尽管内心充斥着各种意义不明的想法,但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笑眯眯地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眼神深不可测。
“失血这么多,维特现在还有力气吗?”
他这么说着,甚至恶意卖萌地用手指比了个心。
同时,太宰治将从背后落地窗投来的、属于清晨还带着点寒意的阳光拦截住,让他自己带来的阴影,被投射在正因为这句话而有些不安地望向这边的维特的脸上。
由于背着光的关系,就仿佛他整个人都安静而嚣张地笼罩在维特的身上一样。
宛如暖色调的爱情影片里,主角会安慰地轻抚着受了伤的恋人那哭泣忍耐脸颊一样,来自太宰治的影子,也极为温柔地抚慰过少年的眼角眉梢€€€€是那种他心中这份对于维特的怜惜之情根本不存在的,虚假的温柔。
同时,当太宰治弯下腰,深深地望进那双蜜金色眼眸中时,却并没有在那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
唯一被映射出的,只有他背后的落地窗,和窗外清晨时分的无暇天色。
而太宰治这个人,包括他留下的印迹和阴影,都无法存在于面前少年的眼中。
“原来真的看不见我啊,”
他低声呢喃着,“真可怜呢。”
无法见到喜欢的人,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女巫诅咒了的小王子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连他都开始忍不住要怜爱对方了……或者换一个说法,一眼看透往后自己无意义余生的太宰治,终于开始觉得这样的特殊情况有意思了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奈亚拉托提普的诅咒并非针对太宰治,而是对应着维特的“所爱之人”。
也就是说,如果维特昨晚在仓库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直接掳走心仪的少年,并且利用自己的力量将之紧紧地拥在怀里圈禁起来,强制侵占对方的肉~体和洗脑精神的话,便不会发生被夺走视力的事。
因为从一开始,维特对太宰治产生的情感就不是人类普遍意义上的爱欲。
那只是对「拥有极为浅薄欲望之人」的极度渴望,宛如溺亡之人在临终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那根浮木固然救了你的命,无比珍贵无比重要。甚至你在得救后,说不定都会找个地方把它鲜花香烛地供起来,在子孙后代面前不停地赞美它的存在,是如何挽救了陷入绝境的你。
但那也只是根木头而已。你再怎么感激垂怜,也从不会去俯身去倾听一件物品的意愿。
至于尊重和自由,更是无从谈起。
同时,浅薄欲望的人选并不是固定的,甚至不是太宰治本人也可以。
这还能被称为爱吗?
显然绝对不是。
奈亚拉托提普从一开始就称呼太宰治为“被殿下心仪的人类”、“玩具”,也是因为他看穿了维特当时堪称无情的想法。
然而,在维特背负着银白月光踏入那间港口仓库,看到被手铐拷在仓库中央的高背扶手椅上,为漆黑大衣和苍白绷带包裹着、神情冷淡而厌倦的望着世间一切的太宰治时。
那一瞬间,他终于真正的一见钟情了。
明明可以直接将人带走,却开始担心自己这样任性妄为会不会被对方讨厌。
「因爱生忧,」
明明可以用「赐福」的职能去治愈甚至复活对方,却还是恐惧着对方会受到伤害。哪怕不为别的,只为对方遭受的那一瞬间的疼痛,会在维特自己的心里感同身受,甚至十倍百倍的累加。
「因爱生怖,」
不识爱的野兽开始担心。
自己的不完美,自己的过往,本来引以为傲的容貌也开始值得百般挑剔。
这血统肮脏无比,这经历污秽难堪,这张为人称赞的华美人皮的背后,更是隐藏着尘世间最受人诅咒让人绝望的怪物。
€€€€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得上太宰吗?
这并不是他太过自轻自贱,而是所有沉入爱河之人都会生出的忧怖之念。
被这忧怖之念激励着,有些人会选择成为更好的自己去爱着对方,而有些人则选择自暴自弃,自我放逐沉沦。
维特满怀希望地选择了前者。
因为后者需要七十亿的生命位基石,需要整个人理为此付出代价。
而他现在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还不至于绝望到完全堕落成无心无情的野兽。
开始学习人类的方式,贴贴面膜做做按摩,保养一下这张饱受人类喜爱的脸,总不会对恋爱有什么坏处;
接纳救助了已经断交许久、甚至立场不同的老友,希望借助人类王者的贤明智慧,来帮助规范自己偶尔有些出格的行为;
甚至还对着来看热闹的吉尔伽美什王,发出“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让可以克制所有神性的天之锁来制裁我”的暗示。
维特不是不懂这些阴谋诡计,就像罗玛尼说的一样,他的血脉里就留着希腊众神权谋争利的肮脏毒汁。
只是过去的他没耐心,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他去铢锱必较,而不是一巴掌直接拍死的东西。
啊啊……如果没有爱上太宰的话,自然就没有这些烦恼和折磨了吧。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或者说更早的时候,白发金眸的赤~裸少年站在那间公寓天台的游泳池旁,犹豫着自己是否要像人类一样深怀着羞耻之心,用衣物来遮挡身体的时候,这份爱意和执念的种子,便已经在土壤里悄悄地生出了萌芽。
如今,它终于破土而出,开始接受身为被追求者的太宰治,那极为挑剔的检视。
或许得到赞美、或许得到摧折,宛如真正的幼苗般接受自然界中的雷霆雨露。
€€
“刚才被维特误会了呢。明明没有那么说,却被曲解了意思,真令人伤心。”
“……”
总之真伤心假伤心暂且先不论,很显然,并不是每一句道歉都可以让黑泥小作精消停下来的。
太宰治这种人,如果抬手轻轻放过,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会在对方服软的第一时间开始得寸进尺,甚至直接倒打一耙,然后再把锅反扣回去。
“话说回来,私人空间啊,隐私权啊什么的,这种东西维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吧?”
太宰治明明就在兴致勃勃地仔细盯着维特的表情,语气却十分低落,像是只好端端走在街上散步却被主人无故踢了一脚的小奶狗,想朝主人撒娇又害怕再被踢一脚,只能在原地犹豫加不安地嘤嘤叫唤。
换言之,特别的茶。
“毕竟你擅自以恋人的身份,大张旗鼓地收购我的情报,已经是关东地区的地下世界里一件非常有名的逸事了。”
“我每次出差工作的时候,就感觉所有人都在偷偷看我……说不定还在背后议论我呢。”
“精神压力好大€€€€好想辞职€€€€但是黑手党的工作比较特殊,随便退出组织的话,会被拷问班的人拉去处理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