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疑点。”
太宰治晃了晃牛奶,柔白的不透明液体撞击着剔透的杯壁,留下零碎水声和一层模糊的挂色。
织田作之助转头望去,只见对方没有被绷带遮住的那只鸢眸,正出神地向前望去。
那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整个人处在命运的虚空之中,正寻找着常人不能看见的一处支点,
“我也希望消息是假的。但是这句话出自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之口,对方不会骗我……至少没有在这种事情上骗我的必要。”
太宰说他值得信赖耶~
维特高兴地攥了攥对方的手。
他此时正乖巧地靠在太宰身边,为了减少引人注目的程度,脸被一层口罩挡得严严实实。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既然连太宰都这么说,那对方一定是可以相信的人。”
“既然大家都认同了这一点,尽管情报不足,但还是来尽量分析一下现状吧。”
太宰治保持着那样专注而虚无的表情,他的一只手还被维特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则是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吧台,似乎在等待某个灵光契机的出现。
“从宏观上来看,如果连身为底层成员的织田作的家人都会被牵连到的话,那么身为所属组织的港口黑手党,所能遭受的攻击,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的严重程度了。”
“而且祸及家人,这明显是里世界的龌龊手法,说明攻击不是来自光明正大的政府组织。”
“但这样与我们为敌的组织实在太多了,就在今天下午我还遭到了一次枪战袭击呢,还是火箭炮搭配机枪卡车的高级阵容€€€€但是最后发现也只是普通的外国走私犯而已,还没有高级到能够击溃港口黑手党的地步。”
他放下实际上一口都没有动过的牛奶€€€€本来就是为了在维特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同时,今天下午,维特在护送孩子们回家的时候,在洋食馆里遇到了来自俄罗斯的魔人费奥多尔。”
太宰治一想到对方,就不快地唔了一声,“那家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只管把他想象成招人嫌版本的我就好了。”
“……那是挺棘手的。”织田作之助闻言不禁脸色一肃,“那么,这位魔人先生,就是要袭击老板和孩子们的对象吗?”
“那家伙更擅长在背后操纵局势,但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直接出手的可能性€€€€但是,我想不到他会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对方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去碰维特的。
但是问题来了,维特行事风格张扬得很,几乎没掩饰过行踪。
除却在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处理太宰治自己的报告以外,日常订餐的中餐馆、两人居住的住所附近的购物中心……
对了,还有他那位医生朋友就职的学校,几乎每周都会过去好几次看望对方。
那么为什么魔人会将碰面的地点,选在他头一次去的洋食馆?
巧合?
太宰治不相信。
费奥多尔不会制作这种无用的巧合,因为太宰治自己也不会这么做。
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和织田作之助有关的事情,才会出现在那里。
“但是,如果这件事只是针对织田作一个人的攻击的话,对方能得到的好处又是什么呢?难道织田作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身份吗?”
“没有这种东西。”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我以前的工作已经切断了所有联系,再说了,有现在的组织作为担保,一般的仇家也不会找上门来。”
“我也觉得。”太宰治说,“抱歉,我今天下午找人查了一下大叔和孩子们的资料。大叔是普通的退役军人,孩子们也都是「龙头抗争」时期失去父母的遗留孤儿。大家就和织田作一样,是那种不应该遭到杀身之祸的人。”
织田作之助抿了抿唇,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忽然看向这边的太宰治给打断了。
“嘛,这个话题再下去就会变得沉重起来了。”
他像是要活跃气氛一样,用一种符合年龄的口吻调侃道,“毕竟硬要说的话我们都是一样的,一群杀人如麻的坏蛋,所以哪一天突然被警察逮捕,或者幸运地横死街头也不奇唔……!”
太宰治说到一半,身旁一直依偎在他身边,仿佛人偶般乖巧的维特,倏然摘掉了脸上的口罩。
宛如光耀星辰般引人瞩目的美少年扯住太宰治佩戴着的黑领带,一把就把人给拽得歪倒下来,直接用亲吻堵回对方接下来还没说完的话€€€€
短暂的两三秒之后,维特就把人放开。
他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舌尖亲昵地舔掉对方沾在唇角的情~色意味颇重的银丝,比起警告,更像是调情,
“‘横死街头’什么的……太宰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
都是因为维特一直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地靠在身上,弄得太宰治都忘记自己旁边还有个连吃饭时间都要管,听到他说“死”字绝对会生气的小病娇了。
话说这家伙,虽然不会主动对自己做什么。但是像“牵手”或者“拥抱“这样的亲密接触,自己只要先做过一遍之后,就像是开了「允许维特也这么做」的禁令一样,会被时时刻刻腻歪着缠个半死呢。
不过论到给「守护之兽顺毛」这种技能,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可能比太宰治的熟练度更高了。
他捏了捏对方的耳垂,然后在那光洁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维特生气了嘛?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哦。”
被问话的人,正因为比之前湿吻不知道纯情了多少倍、但却是由太宰治主动的亲脸颊而暗自欢喜,闻言立刻温顺地“嗯”了一声,解释道,“因为我担心太宰嘛,你总是这样不爱护自己。”
“是吗,”
自杀爱好者对这个试探避而不答,他就着维特扑过来的姿势,捏着对方的下颌,转向淡定移开目光、以行动拒绝狗粮的织田作之助,
“回到正题。我记得当初,织田作对维特的武力值评价还是很高的。那么在这次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让这孩子来负责洋食馆的防卫工作,没问题吧?”
“没问题。”
织田作之助回想起自己当时用上「天衣无缝」也被人一招制住的场景€€€€如果对方做不到的话,自己估计也无能为力了。
大概是发现自己这样说有点太生硬了,甚至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们感情真好,请一直幸福下去吧。”
然后他就看到维特的双眼一下子被点亮了,似乎非常高兴的样子,“作之助,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没错,比起什么“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等仿佛暗喻了某种时间限制的说法,“一直”这样仿佛包含了不可知未来的简单词语,反而更贴和了他心里渴望的那种幸福模式。
“谢谢。”织田作之助说道,“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没关系,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会帮你照顾好克巳他们的,”
维特把太宰治捏着自己下颌的手拉到唇边,缱绻难舍地吻了一下,“虽然要离开太宰……但这也是太宰的要求嘛,我会尽全力去达成他的一切愿望€€€€喝酒除外。”
“等……太过分了吧,维特,我是干部哦?如果和部下们出去聚餐、或者参与合作会社的酒宴的时候,不能喝酒的话可是会很丢脸的。”
太宰治开始讨价还价,试图给自己争取合理的利益,“上个月我们刚从南极回来的时候,首领又组织高层重新体检了一遍,那一次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体很健康了吗?”
然而维特丝毫没有被他糊弄过去的打算,“当然不能。因为红叶小姐后来和我说了哦。那张单子是你拿着枪顶在人家医生的头上,逼着对方给你打出来的。”
“呀,大姐怎么这样嘛,明明都和她说过不要告诉你了。”
太宰治拖长声音神情沮丧地瘫在吧台上,“再说了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是让那个人不要在其他方面多嘴而已。到酒吧来居然喝不了酒,安吾看到了说不定还会笑话我€€€€”
就在这时,悬挂在酒吧大门顶端的黄铜撞铃响了几声,年轻男人斯文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
“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笑话太宰的?”
……
这就是在几个月前,连挑港口黑手党十三家事务所,同时用数量多到让人垂涎的金钱疯狂收集“太宰”有关的情报,让整个关东里世界都为之一震的异能力者吗?
坂口安吾并没有假装无意、或者是使用余光,而是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着对方。
因为前两种做法,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达不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这位名叫“维特”的少年,其长相已经出色到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必然会挪眼看过去的地步。
更不用说对方这次登场的身份,是被好友光明正大介绍的“恋人”。
太宰治的恋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异能力者的名头要唬人多了。
就性格而言,比想象中的要平易近人得多,完全不像是能够做出那些疯狂举措的家伙。
只是,一想到上次他发现太宰不顾身体偷偷喝酒时,那副仿佛要把整间Lupin酒吧都连根拔起的可怕表情,又觉得太宰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没想到,三个人中竟然是年纪最小、看起来也最不可靠的太宰先有了能够正经介绍到朋友面前的恋人,该说是命运吗?
但无论如何,找到了情投意合的恋人,都是一件值得为太宰感到高兴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坂口安吾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嘛,安吾果然在笑话我了吧!”太宰治立刻借题发作地叫喊起来,“说到底,会在这种深夜酒吧里点无酒精饮料就是邪道,是会被制裁的行为,维特€€€€”
“今天不可以,”
尽管白发少年姿态异常柔顺地依偎在对方怀里,但是关于这种会影响到身体健康的原则性问题,却是强硬到一个字都不退让,
“反正太宰明天还要和我去见罗玛尼吧?顺便让他替你检查一下好了。如果连罗玛尼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没有问题的话……那就酌情解禁一部分好了。”
仗着维特看不见自己,太宰治露出了计划得逞的得意笑容,看得剩下的两位友人都忍不住心里发毛。
“好吧。”他看似不甘心地说道,“明天见过面之后,维特就先留在那里照看孩子们,我带着阿其曼医生先回家做身体检查好了€€€€之前你买的的仪器都在家里对吧?”
维特犹豫了一下,“那我要求全程连着视讯,万一你又拿枪威胁罗玛尼呢?”
“我怎么会对你的朋友做这种事,维特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太宰治抱怨道。
“不,罗玛尼倒是无所谓了,”冠位恋爱脑发出了重色轻友的声音,“我担心的是你们两个又拿假证明来糊弄我。酒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说好了哦,如果这次肠胃方面一切都正常的话,食物就要给我解禁。”
“……好吧。”
临走前他们拍了照片,三人照、四人照、两人照€€€€包括维特和太宰腻腻歪歪的情侣照。
“这下子就连相机都要染上恋爱的肉麻气味了。”坂口安吾打趣着收起工作相机,“我还记得当时太宰抱怨的样子呢€€€€现在看来,他倒是比我们两个要强得多呢,真是后生可畏啊。”
“的确如此。”织田作之助随口应道。
说实话,他今天也没什么心情再留下来喝酒了,心里只想早点赶回去好照看孩子们,再和老板说一下维特要去洋食馆工作的事情,顺便找以前的路子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会盯上他。
毕竟现在一切事物都迷雾重重,这句充满恐怖气氛的死亡预告,就宛如悬在织田作之助头顶、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为此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直到天亮,然后被一通电话叫去了首领办公室。
€€€€安吾失踪了。
被颁发了可以随意命令干部以下级别的「银之神谕」,织田作之助接受了寻找友人的任务。
但除此之外,首领还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两位助手,和他一起执行任务。
“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
明显对周遭环境和持枪守卫们感到有局促不安的少年自我介绍道。
然后他转向旁边全身都被蒙在一层奇妙的斗篷,看不出年龄性别、甚至连身高似乎都在不停变化着的……人(?)身上,
“这一位是……嗯,织田作先生称呼他Caster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