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商长殷继续这样捂下去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都快要被捂死了。
于是,在求生欲的刺激下,诺兰不得不“呜呜”了几声,表示自己大概明白了商长殷的意思,绝对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希望对方能够高抬一下贵手,至少给他留下点儿呼吸的空档。
商长殷和他对视了一眼,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
薛如晦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诺兰已经接受到了来自商长殷的威胁,自然也会非常识时务的配合。
倘若这里只有商长殷的话,那么薛如晦已经要拿出自己作为表兄的身份,以及可能还躺在医疗舱里面的太子作为威胁,压着商长殷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然而这里到底还有一个外人的诺兰,甚至可以算是恩人€€€€以含蓄的东方礼仪,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薛如晦的内心怎么想,面上都得装装样子。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他看了商长殷一眼,“那自然是要给您这个面子的。”
也罢,横竖到了太子的面前,他就不信七皇子还能够藏住什么事。
“七殿下。”薛如晦给商长殷介绍道,“正是多亏了诺兰将军的帮助,才能够在B塔当中为太子殿下预约到医疗舱使用。”
一码归一码,当日诺兰率领军队入侵他们的世界是一回事;而眼下对方雪中送炭,这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仅从后一项来看,他们是需要感激诺兰的。否则,以太子有了医疗舱的辅助依旧飞快衰败下去的身体,简直无法想象,倘若没有从一开始便在医疗舱当中进行控制,太子是否会就此……
薛如晦并不愿意将这个可怕的猜测继续下去。
诺兰倒是表示他们并不需要把这件事情看的太重:“不必谢。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我怎么说也是远征军一军的统帅,预约一个医疗舱的特权还是有的。”
不然他这个将军当的也未免有些太过于寒酸了。
他在当初对垒的时候,便已经对太子不乏夸赞之词,数次的感叹对方生错了世界,不然必是大鹏乘风,扶摇九天。
因此,他自然也不希望太子就这样、因为这等荒谬的理由陨落。既然恰好拥有这样的能力,那么便出手,相帮了一二。
至于这算不算投敌?
诺兰想,主塔大概根本不在乎吧。
“而且……”诺兰听起来像是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属,“我这些日子里,在你们的世界上,看到了一种可能,一些差点被我自己遗忘的东西。”
带领着自己的位面飞升【硅基】超等位面,成为于主塔之下效力的主将当中的一员……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这一份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诺兰自己都快要将久远之前的、那个生他养他育他的小位面的模样遗忘,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是【硅基】的一员,并且全盘的接收着主塔所定下来的一切法则,无论是“合理的”也好,还是“荒谬的”也罢。
南国并不是一个多么发达的位面,按理来说,理应是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的。
可是诺兰却发现,分明是在这样尚且还沿用着非常古旧的、封建的统治方式,可是南国却居然比【硅基】还要来的更加自由一些。
这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
的确,在南国当中,也会根据资质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也会因为不同的出身而有一些先天上的差距。但是那并非是一锤子的买卖,即便是寒门也可出贵子,资质平庸之人也能够依靠自己的钻研与努力,达到一个仅以“天赋”来判断衡量的话,其本应该是无法到达的高度。
这个世界上,天才少有,更多的还是庸才。
而诺兰此先,也并不止一次的站在自己家的窗前,远眺外面陷入思考。
因为是“庸才”,所以这辈子都将会被就此注定吗?难道努力便会不值一提,这一生都毫无希望了吗?
诺兰不是【硅基】的原生住民,所以他恍惚还记得,在自己来到的那个中等的位面当中,似乎运行着另外的一套筛选和培养的法则。
……可是他甚至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那个位面了,就像是离巢太久的鸟,已经连回家的方向都彻底的迷失。
直到那一日看见南国的时候,诺兰才生出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啊。
原来,他想要看到的是这个啊。
出手帮助商长庚,一方面是出自对太子的欣赏;而另一方面,或许是在诺兰的那最深最深的、连本人都不一定意识到了的思想的最深处,他其实也是期待着能够看到,【硅基】这畸形的社会法则,能够产生一些动摇和变化吧。
只是这些都不过是诺兰心念一转的想法,他也并没有要向着任何人去剖析自己内心的打算。
他只想当一个观望者,若是能够看见其他人的梦落实,或许便已经足够成为他在钢铁和机械的丛林当中穿行的时候,可以偶尔的拿出来品鉴一番,随后会心一跳的某些记忆片段。
诺兰并不贪心,如此他便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所以他不过是小小,很快便把这个话题给待开了去,并不欲在其上多说。
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件单人病房的门前。
薛如晦抬手看了看表:“这个时间的话,今天的治疗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于是上前敲了敲门:“太子殿下,是我。您的治疗是否结束?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太子的声音很快的便在门内响起:“已经完成了。进来便是。”
薛如晦于是推开门。
既然是诺兰这位在主塔那里的地位都不低的将军出手,帮忙运作的整个住院流程与手续,这一间单人病房自也是配得上他“将军”的身份的。
因此,这一间病房虽然不能够说是多么的穷奢极侈,但是也是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尽汇于一堂。更不要说那些属于【硅基】位面的高度电子化与科技化的种种仪器、设备、装潢,每一个都足以令人大开眼界。
而如今正坐在窗前,因为才从医疗舱当中出来,所以并没有正式着装,而只是披了一件白色长袍的青年听到声音,也正好转回头来。
他温身如玉,纵是面上难掩病气,但是也有风华加身。
“如晦。”他朝着薛如晦点了点头,在看到诺兰的时候,也朝着对方点头示意,“温斯特先生今天也来了?”
他对于【硅基】这个崭新的世界的接受速度,远比薛如晦来的快的多。至少和他交谈的时候,已经几乎察觉不出来,他并非是【硅基】的原住民。
薛如晦和诺兰俱也都朝着他点了点头,只是太子最是擅长洞察人心,他敏锐的察觉到,无论是薛如晦也好,还是诺兰也好,面上的神情似乎都有些不大自然。
“发生了什么吗?”他问。
€€€€但是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了,因为太子下一秒就已经看到了那个从两个人的背后探出来脑袋。
“……哟。”商长殷难得带了些心虚的表情在脸上,朝着太子打了个招呼,“大兄,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太子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吭声回话,看起来像是懵住了。
商长殷眨巴眨巴眼睛,朝前走了几步:“大兄?大兄?”
这还能是被他的出现给吓傻了不成?
而就在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出现的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遒劲有力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脸颊上,接着€€€€丝毫不打算留情的捏住,朝着两边狠狠一拉!
商长殷口中发出了惨叫:“嗷€€€€!”
“轻点大兄,轻点呜……”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泛起可疑的、生理性的泪花,“那是我的脸颊,不是面团!疼、疼的!”
“你原来还知道疼?”太子却根本不撒手,面上的笑容看上去简直是泛着黑气。
“来,小七,给孤解释解释。”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太子想起来了当初他要出发前往异位面的时候,商长殷试图跟上来的行为,当即狐疑的看了自己的幼弟一眼。
“告诉我,小七,你不是偷偷混进来的,对吗?”
在某种隐秘的求生欲之下,商长殷点头如捣蒜:“我是倒霉被卷进来的,卷进来的!”
糟。商长殷想。
若是日后大兄见到了林伯安和其他几个皇子……
那他这个谎,又该怎么圆啊?!
第26章 尖晶塔(八)
一旦想到日后东窗事发的时候,他可能会拥有的悲惨遭遇,商长殷的心头甚至已经难免生出了一些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来。
什么肉眼可见的悲哀。
太子觉得惩罚也姑且算是到位了,于是松开了手。
商长殷皮薄,只是被这么掐着扯了扯脸,两颊都已经开始泛红,并且能够清楚的看到指引。若是给不知情的人见了,怕不是要以为他是否刚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至少渡鸦就看的非常心疼,他凑过去,用自己柔软的羽毛轻轻的蹭了蹭商长殷的侧脸。
太子:……见了鬼了。
他为什么从小七的那只乌鸦身上看出一种诡异的、仿佛人一样的怜惜感。是错觉吗?
太子冷静的想,或许之后可以和负责检查的护士说一下,下次检查的时候,看看要不要把眼科也加上。
太子和薛如晦在【硅基】位面当中,并未受到任何的限制或者是见识,仿佛那一位位于整个【硅基】位面正中央的、高不可攀的尖晶塔已经将他们的存在给彻底的遗忘,又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的林地范围内还留着这些人一样。
无论是行动也好,还是可以获取的知识与信息也好,他们和【硅基】的原住民相比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太子和薛如晦倒是也能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外界如今的情况€€€€比如南国并未完全陷落,比如五个超等位面的存在,也比如那如今姑且被维持着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但是也仅限于这样了。
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自然并非是他们能够打探到的。而且,在主塔对于信息的绝对掌控和封锁之下,大抵整个【硅基】位面当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当日那一战的真正的始末。
因此,在太子和薛如晦想来,或许是在那战争爆发的当日,商长殷正巧并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又出去游街打马€€€€这实在是他平日里经常做的事情€€€€然后倒霉催的被卷入了【硅基】位面当中。
也不知道在和他们相遇之前,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说实话,他们甚至觉得,商长殷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活到和他们相遇,这件事情都已经足够令人感到欣慰和庆幸了。
这么一想,太子的怒气都平缓了很多,转而生出来的是一种心疼。
他叹了口气:“也罢,你这些日子以来,相比也受够了教训。日后可要牢记这教训,不要再如同以前那样鲁莽行事,全然不考虑后果。”
太子像是全天下所有的溺爱孩子的家长那样,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商长殷几眼后,叹了一口气。
“瘦了。”
其实并没有瘦甚至还因为在【硅基】位面吃了许多高热量甜品而胖了几斤的商长殷:“……嗯。”
好极了,他的哥看起来暂时还没有察觉到问题的华点。
那么商长殷倒是觉得,可以再把自己那一张纨绔的皮多披上一阵子。
其实他倒也不是故意的、非要同太子隐瞒这些事情的。
实在是因为,太子往日当中所表现出来的望弟成龙位面有些太过于明显,在商长殷表现的那般顽劣不堪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放弃继续管教七皇子了,唯有太子还依旧试图鸡娃,一度让商长殷苦不堪言,几乎都想要绕着他哥走。
而现在,若是给太子知晓了,他不是真正的无能,而只是以前都放任自己摆烂的话……
商长殷感受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心有戚戚焉。
他觉得,太子在高兴之后或许便会是气极反笑,然后好好的教教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想到这里,商长殷难免闭目。
就算知道纸包不住火,这断头饭早晚要来,但是能迟一天的话,还是迟一天比较好。
商长殷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猛的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