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差事,最后落在了半夏的头上。
没有办法,毕竟如果说整个庄子当中谁对汤山最为熟悉的话,年纪不大的半夏却可以轻松的K€€O所有人。
再没有谁能够像是她那样,能够对汤山上的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甚至是每一块儿石头都极为的熟知。就像是这一座山将她当做是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每当半夏走入山中的时候,都会不忍去苛责,也不愿意见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庄子上的人们都乐意见到这一幕€€€€这代表着半夏生来就拥有着神异和不凡之处,是她将会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更为的接近仙缘的佐证。
若是他们庄子里能够出一个仙人的话……
诚然,就算是出现一个仙人,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斌骨灰对庄子原本的生活产生多少的影响。当人能够不老不死、不需要进食、又必须于公众面前鲜于谈及自己的欲望的时候,那么对于很多东西的需求都会降到最低。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如果连一个精神上的寄托都没有的话,那么人是真的会疯的。
而这个精神寄托,难道还会有比仙人来的更为适合的选择吗?
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在整个云天仙城当中,对于仙人的追捧蔚然成风。只要和仙人沾上哪怕是半点关系的事情,都足够引起巨大的轰动。
但是仙人们似乎自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处世的法则,他们平素里多离群索居,极少现身于人前。
无论是有着怎样的原因,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无意之间造成了一种饥饿营销,让对于“仙人”的狂热又更上一层楼。
如此之下,倒也能够理解整个庄子都对于半夏拥有着怎样的企盼和期望了。
半夏对此并不拒绝。
她从来都不觉得汤山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此番不过是带着商长殷去汤山走上一遭,和平日里她的行为瞧着也没有多少的不同。
倒是柳浮生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跟着他们一同上汤山。
“我既然说了要追随七殿下,自然应当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
他打着手中的折扇,穿一身绣了青色竹纹的长衫,外面罩着的外袍上有隐约的灰色的烟影,整个人看上去倒更像是话本和人们口口相传当中,将要飞升的谪仙人所该有的模样。
“如今七殿下既要去这汤山,在下自知无法劝阻,但也是定然要跟着您一并前往的。”
柳浮生一边这样说,一边笑着同商长殷作了个揖:“还望七殿下愿意带上我,不要将我抛下才是。”
他既然想跟,商长殷倒也并不拒绝。汤山的妖魔不过是数量众多,但是实力么……于商长殷来说,也不过尔尔。
反正他本身也是要护着半夏的,多一个柳浮生少一个柳浮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随便你好了。”商长殷回答。
柳浮生知道,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他当即面上便露出一些喜色来,即便已经非常拼命努力的要去压抑和克制,但仍旧能够看到从面上骤然绽开的光彩。
他狂喜着、轻声的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而在这句话说完之后,柳浮生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后脊一阵生凉,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柳浮生整个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随后朝着那种让他觉得并不是多妙的感觉发散来的方向有些狐疑的望了过去。
那给他造成了如此的压迫感的对象显然从头到尾也都没有想过要遮掩自身的存在,于是柳浮生便和一双猩红色的眼瞳对上了。
柳浮生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冷颤。
或许是因为看出来了他的恐惧,在被发现之后,那一只提醒有些过分庞大了一些的乌鸦€€€€柳浮生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只渡鸦€€€€不但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正好相反,柳浮生听到他“嘎嘎”的叫了几声,听起来简直像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嘲讽。
柳浮生觉得自己有理由指控,那一只乌鸦一定是在骂他。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还真的和一只乌鸦计较不成?
于是最后,柳浮生也只能磨了磨牙,朝着商长殷询问:“七殿下,以往没有听说过您有养鸟的兴趣,这只乌鸦是?”
商长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渡鸦,而后者已经摆出了一副不能够再乖巧的模样,只是这样看着都知道是一只好乌鸦!
“他叫阿阑。目前来说,的确是我在豢养着的。”
于是柳浮生便知道,在七殿下对这只乌鸦失去兴趣之前,自己是不可能动他了。
他有些失望的低下头,略长的额发遮掩下,左边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发生了非常细微的变化。有些许的金光从其中滑过,而本应该圆圆的瞳孔也有片刻的收缩,成为了一枚尖尖细细、恍若爬行生物的竖瞳。
但是当柳浮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种一闪而逝的变化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几乎要让人怀疑那一幕其实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乌鸦这种鸟,可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当宠物的。”柳浮生笑着道,“七殿下若是有养鸟的兴趣的话,之后可随我同去白虎城下属的大梁楼境内的家中。我平素里倒是养了不少的奇珍异兽,其中各色的鸟类也颇多。您到时候去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尽可以带走便是。”
渡鸦:?!
他看着柳浮生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不善。
好啊,居然敢和他使绊子是吧?
渡鸦恨恨的想,等到商长殷失去了对于这个人的兴趣不再关注之后,看他怎么弄死对方……!
死之君的使者,自然不可能当真是什么只知道卖萌沙雕和搞笑的吉祥物。正好相反,在和商长殷签订了契约之后,渡鸦便已经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使用死之君的权柄。
更何况,那位站在死亡的顶点的君主殿下,对于渡鸦这一抹分魂拥有着一种根本难以想象的大方。渡鸦尽可以任意的从对方那里借来力量并使用。
虽然渡鸦用上这一份力量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商长殷的身上充当一个精致的挂件,但是渡鸦隐隐却是有所察觉,这一份力量对于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设置过上限。
一人鸦都在心底暗搓搓的想着究竟要如何弄死对方,但是有鉴于商长殷毕竟还在这里,于是他们维系着一种假模假样的、表面上的平和。
这一支各怀心思的小队,终于是踏上了前往汤山的路。
***
半夏对于汤山的熟悉,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汤山上平日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既然如此,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能够正常的供人行走的路,甚至是能够姑且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参考和判断的路标都没有。
如果给一个对这里毫无所知的人来了的话,那么除非他能够生出双翼,升上空中以避开这层层的阻碍,否则的话,唯一将会迎接的结局不过是最终迷失在山林当中,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但是半夏就像是拥有着一双专属于汤山的眼睛,她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毫不迟疑。
“我其实平日里,并没有在汤山上见过妖魔。”半夏同商长殷解释,“所以突然让我给您带路,我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但是,半夏知道,当自己走在汤山上的时候,她会近乎于本能一般的明白,她应该朝着哪个方向去走。
于是柳浮生提出一个假设来。
“半夏姑娘看起来,的确是拥有仙缘的。并且这缘分,就应在汤山上。”他说,“你的那些那些直觉,或许便是汤山对你发出的预警。你以往在这里踏出的每一步,最终所通往的全部都是【正确】的方向。”
“既然如此,要不要尝试着向着你的直觉和本能所指引的道路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呢?”柳浮生问,“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抵达那个汤山并不希望你去到的地方,并且遇上一些汤山不愿意让你遇见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除了妖魔之外当然不做他想。
渡鸦站在商长殷的肩膀上,闻言朝着柳浮生去看了一眼。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渡鸦从这个一直以来看上去都极为无害并且气质翩然的人类的身上,察觉到了某种逸散而出的、扭曲的恶意。
但是那恶意不过是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于自己的存在隐藏的极好。
然而这当然瞒不过渡鸦的眼睛。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了那面上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柳浮生一样,朝着商长殷凑了凑,轻轻的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那个人类有问题。】渡鸦透过契约,这样同商长殷说。
【没关系。】商长殷同样通过契约回答他,【我注意到了,先放着看看。】
柳浮生或许是真的把他当成那种最常见的、连脑子都没有的纨绔了,甚至连行为逻辑都懒得去考虑。
只凭借一个名字、一点似乎是虔诚的态度,可没有办法打动七皇子殿下,让他点头允许某人追随在自己的身边€€€€如果真的那么好说话的话,那么帝都的很多善于钻营之辈才当真会狂喜。
谁都知道这位七殿下是怎样的受到皇帝、皇后以及太子的宠爱。不,那样的程度仅仅只是用“宠爱”来形容的话,程度都有些稍显不够了,而应当用“溺爱”来表述才对。
只要商长殷愿意帮他们说上一句€€€€哪怕只有一句,都必然是大鹏一路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青云路。
然而他们最终却发现,这位七皇子殿下实在是太难以接近了。他看起来不打算和任何人打好关系,也根本不会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请他帮忙说话?那也得让自己先能够把话递到七皇子的面前再说。
所以,柳浮生居然这样轻轻松松的就能够得到一个来自商长殷的允许,放在所有对这位七皇子殿下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会为此而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若是这原本便是商长殷的有意为之,想要将对方放在身边观察的话,似乎又应该另当别论了。
商长殷和渡鸦的对话不过是这么两三句。另一边,半夏采取了柳浮生的建议,开始刻意的朝着与自己的感觉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和先前顺顺利利的、仿佛前路尽通毫无阻碍,甚至是连日光都透过林间的枝叶投下斑斓的影子,为她铺出了走向前方的路不同。当半夏选择了这样走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有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冷厉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划着她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
可是当半夏低头去确认的时候,却又分明看见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腕完好无损,仿佛先前那些不过全是她的错觉而已。
越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半夏便越是觉得阴冷和森然。她的耳边开始若有若无的传来一种隐约的叹息声,让半夏觉得自己后背发毛。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请求来自商长殷的帮助。
“仙人哥哥……我有点怕。”
她这样说着,怯怯的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住商长殷的衣角,以从这样的行为当中汲取到一些力量。
只是在真正的抓住一些什么之前,却是半夏自己先微微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袖口上的那一团非常明显的污渍,露出了极为不解的表情来。
这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她怎么……
完全没有印象啊。
第84章 长生道(八)
商长殷见原本走在最前方带路的半夏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折返着朝他走来,面上隐隐的露出来了一些惶恐与不安的神色。
他觉得半夏看着已经快要哭了,并且正朝着他伸出手来,看上去就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并且从对方那里汲取到足够的力量一样。
商长殷并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能够提供这样的情绪价值的“工具人”。
但是,尽管商长殷并没有去要刻意的避开半夏的手,少女却自己先一步的住了手。她停留在原地,有些不解的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手腕€€€€更确切一些来说,应该是注视着搭在手腕上的那一小截衣袖,面上流露出某种纯然的不解。
这完全是超出原先的构想之外的情况了。于是商长殷主动的朝着半夏走了过去:“怎么了,半夏?”
小姑娘愣愣怔怔的抬起头来,看向商长殷,扁了扁嘴。
半夏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的确是在这一刻生出了某种巨大的委屈来,并且觉得自己下一秒都可以当场哭出声。
“我的衣服好像脏了……”她小声说,看着商长殷的目光当中写满了某种连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了的不安与惊惶,闪躲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只被绳索套住了脖颈、兽夹钳住了后腿的、林间猜中了猎人陷阱的小鹿。
而她的衣袖上,那一小块儿深色的暗斑看上去异常的醒目。
商长殷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小片颜色与周围的布料全部都格格不入的部分。
只是,尚且不等商长殷对此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一旁的柳浮生却是有些惊讶的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你的衣服怎么会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