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乖巧地嗯了声,他没有蜡烛,但有照明范围更大的手机手电筒。
闪光灯亮起,沈司星缓慢拧开门把,嘎吱,一股阴风从缝隙涌入,吹起他的额发,露出白净的脸庞和一双妖异的赤瞳。
客厅空无一人,沈司星攥紧手机,小心翼翼踩在手电筒的白色光圈里。
他勉力睁大双眼,眼眶有些酸涩,在光芒边缘好像有什么黑湫湫的东西在跃跃欲试,手电筒方向稍转,那些东西又唰地退回暗处。
头发。
除了他脚下的方寸之地,整个客厅从地板到天花板都爬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丰沛如倒伏野草般的头发。
听到沈司星呼吸加速,陆廷川问道:“还好么?”
“嗯。”沈司星声线颤抖。
说实话,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晏€€警告得对,发娑婆不是如今的他对付得了的。可是,他既然决定救人,就没有回头路。
“别怕。”陆廷川说,“我陪着你。”
耳机另一头的纸片人分明在说诛杀发娑婆的事,没有别的意思,沈司星却鼻腔发酸,酸楚的泪意往眼头涌,睫毛根部氤氲水汽。
“好……”
陆廷川以为沈司星心生畏惧,宽慰道:“发娑婆固然可恶,但她的凶性比不上鹿蜀一类的妖兽,害人性命所需时间也更长。”
鹿蜀,沈司星认识,他系统背包里还塞着鹿蜀皮呢。陆廷川这么说,他的心就暂时放下,定住心神,踩在一米见方的光圈里往厨房走,每前进一步,长发尽数披靡,有如脚踏浮萍,步步生光。
发娑婆挤出心痒难耐的沙沙声,层叠交错的发丝咧开无数张大嘴在黑暗中呐喊:“杀,杀了他,杀了他。”
沈司星装没听到,快步走进厨房,一手高举手机,让身体始终保持在光晕下,另一手打开橱柜翻找,不一会儿,便按陆廷川的指示找齐了一碗白米,一兜面粉。
“有雄黄酒么?”陆廷川问,“找不到的话,用女儿红替代也未尝不可。”
沈司星抿唇,看了眼他从调料柜里翻出的玻璃瓶:“料酒,可以吗?”
“嗯?”陆廷川噎住。
沈司星对着光源看配料表,面颊微微发烫,声音细若蚊吟:“就是黄酒。”
“可以。”陆廷川揉按眉心,“黄酒既是阴酒,也可驱风寒,对发娑婆这等阴物同样适用。”
沈司星起身拉开冰箱,拿出一盒鸭血豆腐问:“那鲜鸭血呢?保质期,呃,我的意思是昨晚刚放的血。”
“……也行。”陆廷川节节败退,无可奈何地说,“对付阴物、邪祟,没有那么多死板的规矩,阴阳五行上相克就足矣。”
陆廷川说的话,沈司星半懂不懂。他看了眼脚边堆的几样“驱鬼道具”,心中吐槽,这都能炒一盘菜了。
呜吁€€€€
穿堂风吹过,厨房推拉门晃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哗哗声。
沈司星面对冰箱,背对着门,冰箱照明的幽幽冷光和手电筒的白光交错映在他脸上。他肩膀僵硬,艰难转过身,只见厨房门的毛玻璃上映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老郭杵在门外,身形半掩半露,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壮硕身躯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郭老师。”沈司星舌根发紧,“这么晚了还没睡?”
老郭往前迈了一步,此时,沈司星才看清他紫涨的头颅,印堂发黑,眼圈青紫,眼神木楞呆滞,像被傀儡师操纵的木偶。
沈司星暗道不好,刚想抄起一块鸭血当板砖往老郭脑门上拍,却见老郭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白麻罩衫,皮肤发青,长发及地,躲在老郭的影子里冲他咧开一抹左右对称的狞笑。
霎时,沈司星如坠冰窖,女人身上的衣服压根不是什么罩衫,而是停尸间的白布。
他声音发抖:“陆廷川,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
眼睛:发娑婆
脑子:发婆娑
《地府ONLINE》公式书
发娑婆
【属性】不俗
【产地】龙城
【功效】可治疗脱发,健脾祛湿。
【用法】三钱毛发烧作灰,和水服用。
第16章 遗照
咚!咚!
老郭步伐沉重,朝沈司星走来,他的四肢像才装到身上,关节怪异地扭曲着,面露痛苦之色。
沈司星冷冷睨了眼藏在老郭影子里的发娑婆,明白她这是想借刀杀人,操纵老郭干掉自己。
发娑婆的嘴角提到耳根,眼睛发绿,激动到发丝沙沙颤栗。
死后她饥寒交迫,饿到啃食头发,从不知人血竟然如此美味香甜。老郭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拥有第二只猎物。
耳机里响起陆廷川的声音:“护住烛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烛光熄灭。大米可以让发娑婆僵硬一瞬,鸭血也有一样的功用。”
话音未落,沈司星抄起一盒鸭血照着老郭面门拍下,血块四散崩碎,趁老郭身形僵直的瞬间,从他胳肢窝下钻出,与发娑婆擦肩而过。
手电筒照亮发娑婆的脸,青白灰败宛若死尸。她被刺眼的白光灼伤,尖叫一声,捂着眼往后退,地上的发丝€€€€蠕动。
趁此机会,沈司星心一横,裤兜一左一右塞上料酒瓶和半兜面粉,拎起倚在橱柜边的米袋抱在怀里,一边往客厅逃窜,一边抛洒大米。
哗!米粒如瓢泼大雨砸在满地的头发上,原本占尽地利的发娑婆一时间前进不是后退不能,只得无能狂怒,尖声哭号。
老郭追了上来,但因脚踝扭伤一瘸一拐的,厨房到客厅狭窄的过道和堆积如山的书都成了阻碍。
嘎吱!老郭撞开餐椅,沈司星却已跑进客厅,站在沙发上呼哧喘气。
陆廷川不急不缓道:“面粉洒在地上能暴露阴物行迹,发娑婆的寄身之物不会离她太远,找到那件东西就可以制住她,去吧。”
沈司星睡衣汗湿黏在背上,轻轻嗯了声。
他答应得干脆,可实际情况却十分复杂。短短一段路米袋就空了大半,之后再想克制发娑婆会愈发困难。
至于陆廷川所说的“寄身之物”,发娑婆的本体可能在一本书里,也可能附身在一盆花上。老郭家虽然不大,但书籍、旧物浩如烟海,他挨个去翻都要花三天三夜,更别提在发娑婆的追击下找到了。
沈司星踩着沙发慢慢挪步,鲜红充血的阴阳眼一错不错与老郭对峙。
“嗬……”老郭呼吸浓重,嘴角淌下涎水,眼球微凸,迟缓地随他转动。
沈司星缓缓放下米袋,佯装弹尽粮绝。就在发丝缠绕上米袋的刹那,他用力将袋子撕开,把剩余的大米洒了出去。
老郭往后闪躲,发娑婆也长了记性,满地的头发猛然后退,避开米粒,发梢一扭就要缠住沈司星高举手机的左手。
沈司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侧身一躲,解开塑料袋,撅起嘴噗地吹气,面粉漫天飞舞,飘飘扬扬,落到发娑婆腾出的空地上。
光束掠过,沈司星倒抽一口凉气,寒意沿着脊柱一节节往上爬。客厅地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脚印,看大小不像老郭的,而属于一位身形娇小的女人。
发娑婆似乎看穿了沈司星的意图,尖叫一声,指挥老郭朝他扑去。
沈司星身材不如老郭健壮,但胜在骨架小行动灵活,左闪右躲,险险躲开老郭的扑咬,踩着沙发靠背如脚踩独木桥,颤颤巍巍往脚印最密集的书架边上跑。
“嗬啊!”老郭咆哮。
沈司星跳下沙发,看向书架居中的一格,在一株绿萝和几本相簿之间摆放着一只木制相框,遮盖相框的黑色绒布飘落在地。
相框里是一张半身黑白遗照,妇人身穿碎花旗袍,挽着优雅的发髻,可她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沈司星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牌位上的字,“爱妻宋芸往生莲位”,脑后就刮来一道拳风,他头一缩,一把将遗像前的青花骨灰盒搂进怀里,扑倒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老郭一记重拳打在书柜上,书本哗啦啦砸在沈司星身上。他脸皱成一团,面色惨白,忍痛告诉陆廷川:“找到了。”
陆廷川却问:“还好吗?”
“嗯。”沈司星仰起头,一手按着骨灰盒,冲老郭大喊,“郭老师,停下!我可以救她!”
老郭碗大的拳头擦着沈司星的太阳穴砸在地上,他摇摇晃晃起身,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的清明。
见老郭停手,沈司星怔愣须臾,也有些鼻酸。或许老郭一直都知道发娑婆是谁,甚至于,心甘情愿成为发娑婆的养料。
“你谁也救不了!”发娑婆发出沙沙的鬼啸。
沈司星循声望去,顿时瞳孔骤缩成小点,只见发娑婆的身形突然间拔高数倍,顶天立地,水藻般的长发在空气中飘摇,裹尸布外露出的四肢也生出长毛,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将客厅挤得密不透风,天花板上的吊灯嘎吱晃动,摇摇欲坠。
“宋芸。”沈司星叫破她的名字,央求道,“宋师母,让我帮帮你,好么?”
发娑婆僵了一下,没回应沈司星话,反而发出尖利如野兽的叫声,显然失去了理智。
阴气浓重,沈司星暗道不好,拽住老郭的手腕就想逃出家门,可是,任凭他生拉硬拽,老郭不动如山,冲他摇摇头,用口型说:“你走吧。”
沈司星余光扫过挂在书柜上的日历和时钟,方才惊觉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二点,按阴历算正是中元节。七月半,鬼门大开,难怪发娑婆散发出的阴气如此强烈。
“陆……”
沈司星刚想求助,发娑婆就顶着被光线烧灼的刺痛,用冰冷湿漉的头发缠上他的左手,用力一拧,沈司星的手腕就嘎嘣一声,立刻吃痛松开手机。
砰!手机摄像头朝下砸在地上,闪光灯熄灭,客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耳机里,陆廷川询问:“怎么了?”
然而沈司星已经说不出话了,发娑婆凌空一甩,把他咚一声砸在阳台门上。沈司星后脑勺闷痛,捂住小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远远看着相隔半个客厅的手机被发丝淹没。
如果手机被发娑婆毁掉,他还能进入游戏,再和陆廷川说话吗?
他还没告诉陆廷川自己的名字。
无数头发潮水般向沈司星涌来,他轻声回答,仿佛自言自语:“没什么。”
嘭!
玻璃碎裂。
发娑婆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遍及四肢百骸,满屋毛发蜷曲,像被无形无色的火焰点燃,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燃烧的臭气和浓郁的酒香。
沈司星拎着碎了一半的料酒瓶,扶着阳台玻璃门起身,他身形摇晃,低下头,碎发盖住小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发娑婆惊恐地看着沈司星,再看向他脚边掀开盖子的青花骨灰盒,花白骨灰已被黄酒浇透,终于,从喉管深处挤出一声凄惨的大叫。
惨叫声实在凄厉,就连耳机那头的陆廷川都听到了大半,低笑着问:“解决了?”
沈司星摔碎酒瓶,眼看发娑婆泯灭成灰,抬手抹去脸上的面粉,乖乖点头:“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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