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酆都大帝互为纸片人 第48章

老人家?陆廷川无语,心说按人间的寿数算,他的年纪不过是黑无常的零头,哪儿来的老人家?

黑无常卷起道袍下摆,脚踩木屐,一溜烟从湿滑的屋檐上丁零当啷地跳下来。

“要不是您的仙君朋友搭了把手,今儿酆都怕是要出祸事。”黑无常嘿了声,扛起他的九环佩刀,亦步亦趋跟在陆廷川身后。

“仙君?”陆廷川挑眉,略作思索就想通其中关窍,“转生轮是仙君的手笔?”

“哼,正是。”黑无常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陛下,您身上的伤……”

“不打紧。”

黑无常松了口气,旋即,两条断眉高高竖起:“那泰山老儿,好歹毒的心肠!专门卡着今日设鸿门宴,对您下杀手,居心何其狠毒。”

孰料,陆廷川摇了摇头:“我没见到泰山府君,他也没有向我出手。”

“什么?!”

“我收到帖子后,决意去泰山走一趟,去了蒿里山,下到舍身崖,一路畅通无阻进入泰山府君庙。”说着说着,陆廷川目露迟疑,“鬼差请我去大殿稍候,可是过了一盏茶,泰山府君仍未露面……”

久等不来,陆廷川起了疑心,转身欲走。电光火石间,大殿的门窗咔嗒一声紧锁,施加了多层阵法,像一只偌大的牢笼将他困囿其中。

他若有所思,眸间映出酆都的绵绵阴雨:“泰山府君不想杀我,只想暂时困住我。”

酆都和泰山之间的利害冲突,黑无常再清楚不过,从上古时期的酆都大帝和泰山娘娘起,两家就是此消彼长的对头。

天下魂灵就那么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转生轮重启,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泰山府君。

酆都大帝陆廷川在天庭有名有姓,他轻易动不得,但请陆廷川去泰山喝茶,耽搁几个时辰,一不小心延误了重启的时辰,也说得过去。

黑无常唾骂:“龟孙!”

之后的事情,陆廷川没有多说,但玄衣上的血迹已说明了一切。

佩刀上的铁环当啷作响。

黑无常好奇地问:“陛下,您今儿收到的帖子,里面写的什么?怎么瞅了一眼,就急急忙忙地去了?”

如今想来,那帖子来得蹊跷,他都能看得出来里面肯定有鬼,陆廷川怎会不知?

“没什么。”陆廷川不欲多言。

二人缩地成寸,在银线般的雨水里穿梭。一路上,陆廷川垂眸沉思,在想泰山府君送来的那封帖子。

帖子上不多不少只写了三个字€€€€

沈司星。

转生轮运转正常,酆都城是死亡的终点,却在转生轮光芒的照耀下焕发出盎然生机。

陆廷川确认过法阵没出差错,转生轮的井口足够宽敞,能顺利容纳数百万阴魂依次进入,方才拖着重伤的病体回到寝宫。

他盘膝坐于龙床之上,撕开粘粘到伤口上的衣衫,抹去污血,取出几枚仙丹空口吞下,心中默念功法,玄冥之气在体内流转。

眨眼间,腐肉生肌,皮肤光滑如故。

陆廷川光裸上身,墨缎似的长发从宽阔的肩背倾泻而下,冰肌玉骨,肌肉线条流畅饱满,稍一抬手,背肌就会随之牵动,尽管嘴角噙笑,但萦绕着难以亲近的神性。

须臾,陆廷川捏了一道法诀,换上崭新的寝袍,担心过不久仙君来了会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那就太失礼了。

然而,陆廷川这一等便是足足三日,不仅仙君没来,而且,和仙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沈司星也没发出丁点声响。

曾经翩跹飞过帝宫每个角落的信蝶们,全都不见踪影。

前三日,陆廷川尚能用仙君公务繁忙来自我开解。

三日后,陆廷川坐不住了。他开坛做法,供奉三牲六畜,点三炷清香,上报天庭。

奏折开头简明扼说了几句酆都的近况,为手下阴差邀功请赏,紧接着,陆廷川话锋一转,询问仙界天庭可有一位名为沈司星的仙君?

没等多久,一缕紫烟散去,天庭的回信就来了。

上头先是嘉奖几句陆廷川和酆都众鬼的贡献,末了,回一句,天庭没有俗名“沈司星”的仙君,就连侍候仙君们的小仙童、小仙娥们之中也没有这号人物。

陆廷川看过信,又想到沈司星极可能给了他假名,再去信询问天庭里司职斗转星移的仙君中,是否有个容貌标致,生了一双下垂眼的星君,同样得到否定的答复。

天庭里,没有仙君。

陆廷川一边研墨,一边陷入沉思,如果那人不在天庭,那么人间呢?

想到这儿,他招手唤出酆都生死簿,指尖却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原是墨汁从砚台边缘涌出来了,渗入御桌繁复的雕花纹路,奏折上沾了一片片墨迹。

陆廷川顿了顿,指尖轻点,墨渍转瞬即逝。他容色平静地打开生死簿,上溯百年,下至今日,都找不到沈司星的存在。

天庭、人间遍寻不着,难道沈司星是妖,是鬼不成?

并非没有可能。

陆廷川想起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沈司星本人,就是在一条灯光惨白的甬道里,那儿的确不似人间。

有了方向,陆廷川就放出人手寻遍幽冥各处。消息像风一样传出去,无论是妖族占据的城池,还是魔族镇守的深渊地下城,都听说了沈司星的存在。

有妖怪说,他是杀了酆都大帝全家的仇人,瞧瞧这满世界下通缉令的阵势。

有小鬼说,他是酆都大帝早死的白月光,转世成了一只小锦鲤,如今还是一条小鱼苗呢。

但再有意思的谈资,嚼上成百上千年也没了兴味,三界六道不缺八卦绯闻,过了一段时日,就再也没有孤魂野鬼提起此事。

千年时光,弹指一瞬。

*

平安夜将至。

哪怕不过洋节,也不妨碍国人凑热闹的天性,争取把每一个节日都过成情人节、购物节。

商场循环播放玛利亚€€凯丽的养老圣诞金曲,四处挂满铃铛,叮叮当当,空气里充斥着爆米花甜腻的香气,龙城街头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欣愉悦的笑容。

沈司星形单影只,逆着人流下到商场负二层,顶着一张厌世脸,下眼睑恹恹地垂着,与周围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地铁站人很多,沈司星不紧不慢缀在队伍最末,轮到他进站刷卡时,稍微愣了一下,才掏出手机扫二维码。

“滴滴,验证失败,请重刷。”

身后的人群响起不耐烦的啧啧声,还有人嘀咕:“手机那么破还在用,穷逼一个。”

路人甲身旁的女伴提醒:“小点声吧。”

沈司星偏过头,冷冷睨了那人一眼,眸间掠过尖锐的寒芒,路人立刻缩了缩脖子,吓得一激灵。

这家伙的眼睛……

等回过神来,沈司星早已融入人流消失不见。

过去两三个月,沈司星的生活与之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若细究起来,每一个方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通过孙天师接了几桩生意,有一点风险,但还在能力范围内,左不过是一些怨魂厉鬼,用驱鬼咒就能收拾,在龙城的圈子里逐渐打出名号,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小天师”。

此外,沈司星以走无常为借口,去过地府数次,话里话外向秦广王打听,有没有见过酆都大帝,是否听过陆廷川的名字?

然而,每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沈司星去的次数太多,多到生性懒惰的秦广王出门度假避风头,临行前,把地府入口的钥匙压在防空洞尽头的地毯底下,让他自便。

地铁里摩肩擦踵,唯独沈司星气质冷冽,周围空出一块无人区。

嗡嗡。

手机震动,是孙天师的电话。

“沈小友啊。”孙天师寒暄几句,拐到正题,“上回的生发秘方很好,钱我给你打过去了。几家三甲医院的院长都来请我喝酒了,还有几个洗发水的牌子问我买你的专利。你看看,什么时候抽空出来见一见?你们元旦节不是要放假了嘛?”

“你定时间。”沈司星说,“就在龙城,不要耗费太久。”

孙天师笑呵呵:“知道,知道,你是好学生!”

这些日子,沈司星靠三钱、三钱地卖发娑婆的头发灰烬,赚得了一笔不菲的资金。

脱发秃头的人太多,市场可谓一片蓝海,但沈司星不缺钱,所以也不急着卖,做做饥饿营销,放长线钓大鱼,这不,鱼儿上钩了。

银行卡余额的数字翻翻,却不能在沈司星内心掀起丝毫波澜。

曾经他卯着一股劲儿攒钱,就是为了需要的时候能帮陆廷川一把,但现在不需要了。

走出地铁站,天空飘起小雪,雪花没落到地上就融化成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沈司星的羽绒服上。运动鞋底踩着冻硬的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动静。

沈司星裹紧外套,嘴角冒着白汽,小跑回租住的小区。他皮肤白皙,跑几步脸颊就浮现两团酡红,眼尾泛起血丝,与虹膜中央的妖冶红光交相呼应。

临近年底,入住的居民多了大半,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寄居的鬼魂也只剩下零星几只。

一开门,晏€€就扑腾着冲到眼前:“你才回来!”

沈司星上下打量晏€€的打扮,一只小鹦鹉头戴圣诞帽,头围居然刚刚好,脖子上裹着金红两色的围巾,嘴里还叼着一只比他身子还大的圣诞袜。

“……你,”沈司星难以评价,转而问,“这些是谁买的?你又被电视购物骗了?”

晏€€脸上的腮红艳丽,鼓起胸膛的绒毛,哼唧道:“怎么说话的?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叫黑历史。”

他们住在郊区,买东西不是很方便,一开始,沈司星把网购账号密码给晏€€,让他有什么需要的生活用品自己看着添,但在晏€€接连买了死贵的按摩椅、保健品等一众智商税之后,他就把淘宝账号收回了。

哪里知道,玄凤鹦鹉又迷上来电视购物!

晏€€把圣诞长袜丢到沈司星头上:“啾,这回可与我无关啊。是那谁,老七寄来的快递,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给你拆了。”

“老七给我寄这些做什么?”沈司星大惑不解。

他跟老七也不是很熟吧,顶多算有几分面子情。

沈司星脱下羽绒服,挂进玄关的自动烘干除菌机,这也是晏€€电视购物的成果。随后,他肩头一轻,长舒一口气,倒在沙发上。

“我哪儿知道。”晏€€把圣诞袜拱到沈司星手边,“你看看嘛,他们都说在袜子里放上小纸条,写下你的愿望,会有一个西方的白胡子老头从下水管爬出来,帮你实现心愿。唧,有没有用暂且不说,咱俩先凑凑热闹。”

“是烟囱。”沈司星屈起腿,抬起右手,拿手背捂着眼睛,舒缓疲惫的神经,懒懒地说,“还有,那叫圣诞老人。”

晏€€这般行事,沈司星心里明白是为什么。几个月来,他面上不显,行事如常,但与他朝夕相处的晏€€肯定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有时候濒临崩溃。

但那只是有时候,有关陆廷川的念头,会在夜深人静时不期然地出现,像扎进皮肤下的一根玻璃纤维,看不见,但会刺刺儿地疼。

至于晏€€让他跟圣诞老人许愿,沈司星懒怠参与。东方的神仙都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西方的神灵又有何用?

现在的他没有愿望。

活一天是一天,过一日算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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