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回过头，眼皮微动，但见老李拎着那本笔记本，哗啦啦翻看，停在当中被他撕走的几页上，冲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不需要告诉你吧。”沈司星的瞳孔掠过一抹红光，定定地看着老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老李粗黑的眉毛像两条大毛毛虫，闻言，眉头扭曲成一个疙瘩：“什么时候发现的？”
“坐上橡皮艇之后。”沈司星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话音却清晰有力，“我和陆廷川没有一个人提过水下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
老李哈哈大笑：“居然啊，居然在这一句话上露馅了，真他妈的倒霉！”
笑声震耳欲聋，在逼仄的船舱回响。
话音未落，沈司星手腕轻轻一抖，将桃木剑竖于眼前，剑身光华四射，隐隐弥散出清雅的木质香。
他想也不想，念出驱鬼咒，照直朝老李甩过去。
一道白光自剑尖喷薄而出，犹如一道白练，鞭笞向老李的面中。
老李没料到沈司星突然发难，瞬间吃痛，大骂一声：“我艹！”
沈司星甩下驱鬼咒，毫不留恋摔上门就走，沿着走廊夺路狂奔。
并非他不敢跟老李正面对上，但确实如日记中所说，这艘游轮有问题，背后的老李问题更大，陆廷川在三楼，他没必要逞强，先会合再说其他！
沈司星光脚踩在廉价的地毯上，闷头往前跑，咚咚的脚步声在羊肠似的走廊回荡。
“呼，呼……”沈司星呼吸急促，“陆……”
名字没叫出口，已跑到楼梯拐角，靠着湖面的那一侧护栏上蹲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老李。
老李的姿势怪异，他肌肉虬结骨量大，却仅以两根大脚趾受力，稳稳蹲踞在微微摇晃的护栏上。
见沈司星出现，老李咧嘴大笑：“等候多时了！”
他背光蹲着，皮肤下骨骼扭曲，嗤嗤戳出皮肤，像一团蠕动的影子，又或是一只生着人脸的蝙蝠，周身散发出骇人的阴气。
沈司星变了脸色，老李身上的阴气，比当初他直面发娑婆时更盛！
那一瞬间，沈司星动也不敢动，恍惚能感觉到后颈汗毛一根根竖起，冷汗自发根沁出，滚落到锁骨。
他默想着陆廷川教他的剑招，第一式，朔！
一道白光飒飒飞出，格挡住老李肩头刺出的骨翼。
“同一个招数，你想用几次？！”老李嘶吼一声，朝他扑来。
他嘴唇咧开挂在颧骨上，嘴角生出长长的尖牙，血口大张，就要咬住沈司星的脖子。
电光石火间，一股纯粹的阴气轰然而至，犹如一股巨力照着老李的脊椎，将他拍在地上。
沈司星似乎听到骨骼断裂的喀嚓声。
下一刹，一道电光接踵而至，噼里啪啦作响，照亮昏暗的游轮，电光结成网罗，滋滋几声，把老李电得手脚抽搐，两眼翻白。
老李哇啦一声，吐出一股腥臭的黑水。
沈司星默默移开脚步，抬眸看了眼陆廷川，在他鼓励的目光中小跑几步，躲到陆廷川身后。
老李蝙蝠似的翅膀扇动几下，勉力仰起头，瞪向陆廷川，面露惊恐：“你是谁？！”
陆廷川身上的阴气，比他见过的任何阴差都要浓重，磅礴如同山海，弹指一动，就有若雪崩，将他完全压制，无法挣扎。
不，别说阴差了，就连泰山的那一位府君大人，也不一定有他那么强横的玄冥之气。
老李自己的法力只到驭鬼，眼前这一位极有可能修炼到了冥主……
是坐镇一方的万鬼之王，才有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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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来自酆都。”
陆廷川面上带笑，周身却笼罩着一股黑雾，阴冷的杀意若有实质。
沈司星掩住嘴，小声打了个喷嚏。
酆都？老李瞳孔骤缩。
酆都那地方他听说过，是所有妖邪厉鬼避之不及的所在，而酆都有且只有一个鬼王€€€€酆都大帝！
老李看陆廷川的眼神充斥着恐惧，心道，他老人家为何会出现在泰山府君的地界？
难不成酆都的人也听说了那个消息？
不对，如果陆廷川是酆都大帝本尊，那么沈司星是谁？区区一介凡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天师，为何会受到酆都大帝的庇护？
老李趴在地上，气若游丝，蝙蝠翅膀似的骨翼瑟瑟发抖，有气无力地裹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充血的眼珠左右转动，心中已有了谋划。
陆廷川侧身，站在沈司星身前，挡住老李窥探的目光，一语道破他的真身：“身为水夜叉能隐藏鬼气这么久，说明你的修为还算不错。但是，到此为止了。”
话音未落，陆廷川右手捏诀，掌心浮现一团噼啪作响的雷云。
轰隆隆€€€€
老李听得牙疼，心知，陆廷川只须轻描淡写地把雷电甩在他身上，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数秃噜出去，而陆廷川也不会因此高抬贵手放过他。
等待他的结局无非是早一分，还是晚一分灰飞烟灭而已。
操，酆都大帝驱雷掣电，那他一个小小的夜叉就活该去死，任人鱼肉吗？！
一股恨意和不甘涌上心头，老李嘶叫一声，展开骨翼挡住第一道闪电。
嘶啦，一片骨翼瞬间碳化，变为一地灰烬，散发出难闻的焦臭。
老李呲牙忍住剧痛，双足往后蹬，踩住游艇护栏，借力飞上走廊天花板，叮呤咣啷撞碎灯管，化作一团黑烟，越过陆廷川头顶，直扑沈司星而来。
“自寻死路。”陆廷川笑着摇头。
他一把揽过沈司星，漫不经心地挡住一击，银蓝电光沿着修长的手指€€€€流窜，照着黑烟正中席卷而去，轰然在地板上砸出一个深坑。
然而，等雷云散去，电光黯淡，水夜叉已不见了踪影，留在原处的是一具四肢七零八落，形容模糊的尸体。
尸体的腹部洞穿，肋骨像双翼一样展开，露出空空荡荡的腹腔，仿佛有一只妖怪从中破茧而出，看体型、肤色和胳膊上的纹身，应当是老李本人无疑。
陆廷川怔住，无奈道：“叫他跑了。”
这般拙劣的招数照理说他不该上当才是，可沈司星近在咫尺，他不能冒险。
“唔，谢谢。”
沈司星挣动几下，从陆廷川怀里挤出来，他皮肤瓷白，一丁点情绪波动就能从耳根一路红到锁骨。
见到老李的尸体，沈司星仅是一愣，并不十分惊讶：“那家伙是一只水夜叉？”
陆廷川点头：“嗯，水夜叉是一种生活在幽冥江河湖泊中的夜叉鬼，以落水之人的魂魄为食，性情极为凶险。”
“这么说，水夜叉大概是在前段时间搜救队下水搜救时，趁机杀死老李，顶替了他的身份。”沈司星眉心紧蹙，表情凝重。
可是，看在陆廷川眼里多少有点可爱。
“游轮事故也是他干的么？”沈司星抬头问。
陆廷川摇了摇头：“不一定。”
如果水夜叉就是幕后真凶，那他根本没必要冒充老李混入凡人之中，只须在湖中耐心等候人类自投罗网即可。除非他有更大的图谋，否则不是多此一举么？
雾气散去，游轮在湖面上漂荡，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陆廷川回头看向甲板，微微变色，打横抱起沈司星，快步向前翻过护栏，噗通一声跳入湖中。
沈司星压根没反应过来，就呛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噗！”
在他们身后，游轮一寸寸没入消散的薄雾，船身倾斜，湖水涌入船舱，水波激烈晃动，卷起旋涡。
不过须臾，游轮连带着老李的尸体一起沉没，云仙湖寂静无波。
沈司星扶住陆廷川有力的小臂，勉强漂浮在水面上，湖水冰冷刺骨，冻得他面色苍白，嘴唇打颤。
“喂，沈小友，听到了就应一声！”
“小天师€€€€”
“他们在那儿！看到人了！”
沈司星扭过头，循声望去，一艘橡皮艇突突突地向他们驶来，孙天师、老七、柳圆圆和两个潜水员坐在橡皮艇上，目露关切。
柳圆圆趴在船头，兴高采烈地朝沈司星伸出手：“快上来！”
孰料，沈司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居然往后一躲，抬眸看了眼陆廷川，得到那人首肯，才搭上柳圆圆和老七的手，被他们两个拖上橡皮艇。
陆廷川跟在后面，手臂一撑，利落地翻身上船，将湿淋淋的长发捋到脑后。
柳圆圆一见到陆廷川的脸，就冲沈司星挤挤眼：“哪儿捞上来的帅哥？”
沈司星小声回答：“搜救队的人。”
“啧啧，早上一直戴着潜水面镜，遮遮掩掩的，真看不出来。”柳圆圆遗憾道，“怎么我的教练不是个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呢？”
想到陆廷川捎带手就将大黑鲢炸成肉碎，又把水夜叉开膛破肚，沈司星暗自为柳圆圆掬一把冷汗，祈祷陆廷川没听到。
如此残暴，谁“可餐”还不一定呢。
橡皮艇往湖心岛驶去，拨开浪花。
老七瞥了眼陆廷川，再看向一身血水的沈司星，冷声问：“下潜之后，你们遭遇了什么？”
沈司星抿唇，抽出藏在潜水服袖中的日记，递过去，再把他们登上幽灵船，找到事故线索，搜救队长老李反水背刺，竟然早早被水夜叉夺舍的经历说了一遍。
说到幽灵船时，负责开船的潜水员下巴快掉到地上，说到老李的死，幸存的两个潜水员俱是心惊肉跳，脸上写着“等上了岸就不想干了”。
志愿工作又没钱拿，拼什么命啊？
孙天师胡乱套着救生衣，瘫坐在船尾，说了一个与沈司星所见截然相反的故事。
他们三组人马潜入云仙湖后，就被水下昏暗的光线拦住去路，靠着头灯照明，能见度不足一米。
潜水员怕他们这几个新手出事，下潜没多久就准备上浮。
上浮过程中，他们没见到沈司星和陆廷川，还以为是他俩先走一步，可等他们到了湖面上，却发现橡皮艇里空无一人。老李、沈司星、陆廷川三人不知所踪，老七当即就判断要出事。
面面相觑之际，水里冒出来一片不起眼的鱼鳍。一只鲨鱼那么大的黑鲢绕着橡皮艇徘徊数周，潜到船底，闷头一拱，把橡皮艇掀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