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暂时熄火,让沈司星松了口气。其实晏€€说的那些“老七故意为之”的罪状,他不是没想过。
为什么老七明明实力高超,却甘当孙天师的徒弟?
为什么老七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他们?
一年前,他和晏€€初遇的时候,晏€€就提出了一个猜测,怀疑《地府ONLINE》是老七搞出来的把戏。
一个人设下那么复杂的谋局,总要有所图吧?可是沈司星看不出老七的目的。
如果为了杀他,为了报复晏€€,老七有一万种更简单的办法。
除非他所图甚大。
但是,之前在云仙湖时陆廷川对老七还算平和的态度,又让沈司星打消了对老七的怀疑。
如果老七其人真的有危险,陆廷川应该会提醒他才对。
“先在附近找找吧。”沈司星说,“黑无常在坑洞外面就闻到过酆都的气息,入口应该就在陵墓内部。”
老七扫了眼趴在地上摇尾巴的大黑狗,手插进裤兜,无所谓道:“行。”
他们在主墓室里寻摸了一圈,连青石砖缝里有几颗灰尘都数过一遍,仍然没找到所谓的入口。
沈司星有些沮丧,刚想提议换一间墓室看看情况,就见老七手里握着一根点燃的白蜡烛,表情阴沉,凝视着白烟所指的方向,一步步向棺椁走去。
棺椁里只有五具腐烂的尸体。
老七把手伸进棺椁,搅和着尸块和尸水,两根眉毛拧紧,若有所思。
腐臭飘散,沈司星听到哗哗的水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突然,老七冷不丁叫他:“沈司星,过来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酆都的入口在棺材底下?”
老七:“不确定,只是这儿阴气淤积得不大正常。”
沈司星了然,棺椁里五具尸体的魂魄已经被他收走,绿毛僵尸也灰飞烟灭,理论上不该有如此浓重的阴气。
黑无常在边上听着,耸了耸鼻头,雀跃地汪汪叫:“有了,有了!尸体的腐臭味里有酆都的气息。”
沈司星轻叹口气,百般不情愿地移步到棺椁旁,瞥了眼里面黏糊成一锅肉汤的尸体,脸色愈发苍白。
他脸皱成包子,小声说了句抱歉,才将桃木剑伸进去和老七一起搅和。
可棺椁里有四层套棺,里面极深,桃木剑触不到底,沈司星没法子,只得踩在棺椁下方的雕花上借力,左手扶着外棺边沿,右臂和桃木剑一起浸入尸水,拨开交叠的死尸。
黄褐色的液体中带了点儿绿,凉津津的,散发出熏天恶臭。沈司星寻摸了一会儿,剑尖似乎碰到一处不平整的地方,眉心不由紧蹙。
老七也觉察到异样,让沈司星一起将尸体搬出来。
沈司星点头照做,把踩在棺材边沿走猫步的白猫挤开,和老七一个人抬腿,一个人抬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五具考古队员的尸体安放在地,腐肉的触感好似融化的蜡。
棺椁里剩下一缸浑水,晏€€飞到半空,抬起翅膀哕了声。
老七示意沈司星退开,举着白烛俯身凝视,曳动的烛光倒映在尸水上。
突然间,他伸出手,摸到棺底一处不起眼的木板上,手腕翻转,轻轻一掰,就将木板卸了下来,露出一人宽的墓道,棺椁里的尸水却不见少。
显然,这不会是普通的墓道。
沈司星面露难色:“我们要从这儿下去?”
老七紧盯着棺底的墓道,里头黑漆漆的,像在凝望深渊:“当然,你不是要去酆都吗?”声音冰冷到有些许陌生。
沈司星看了他一眼,并未多想,问过黑无常的意思,就抱起白猫,揣上晏€€,先老七一步跳入棺中。
尸水没过口鼻,沈司星五脏六腑一阵痉挛,好险没呕出来。墓道垂直向下,四面黢黑,沈司星往下掉了不知多久,渐渐地开始分不清他是在下坠,还是在朝上飞。
许久,沈司星噗通一声,坠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几乎在刚入水时,他就可以确定他们找对了地方,墓道通往的不是别处,正是幽冷的黄泉。
黄泉汹涌,沈司星跟落叶一样被冲走,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好在黑无常反应快,赶忙叼住沈司星衣领,逆着水流,拼命把他往岸上拖,老七泅水跟在后面,看上去十分轻松。
“汪!快,快游过来。”
“呼……”
沈司星气喘吁吁,侧趴在岸边,打量了周围一圈,黑漆漆的山洞里有几扇高耸的玄铁门,铁门有一半淹没在黄泉中。
他莫名感觉这儿有些眼熟:“这里是?”
“罗罪山。”黑无常€€瑟,“酆都城外遭天兵天将围困,只有这条地下河连接水牢的小路无人知晓。我们从罗罪山的水牢里偷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沈司星放下心,这条路他变成鲤鱼精穿进游戏时曾经走过一回,也算熟门熟路。
黑无常打头,领着沈司星和老七进入水牢,牢门内关押着数不清的厉鬼怨灵,一见到有人,便纷纷发出恐怖的吼叫。
“汪!”黑无常扭过狗头怒斥,“都闭嘴,老实点!等老子回头再收拾你们。”
沈司星抿紧嘴唇,一手揽着白猫,一手划拨水面,竖起耳朵听到厉鬼们窃窃私语。
“看来酆都遭难的事儿是真的。”
“那肯定的,你没看黑无常大人的脸色?”
“酆都大帝如此权势滔天,也抵不过泰山府君深谋远虑。”
“什么酆都大帝,什么泰山府君?都不过是天庭神仙老儿的一条狗!”
沈司星听得眉头紧皱,冷冷地斜乜过去,淡色的瞳孔里血光闪烁,邪气森森,叫口出狂言的那只厉鬼哽了下,情不自禁地压低了音量。
一炷香后,他们才绕出迷宫似的水牢,穿过空无一人的衙门,直接进入酆都城。
沈司星手脚的皮肤都泡皱了,皮肤惨白,好像浮出水面的水鬼。他把陆廷川送的那件大氅取出来,披在肩头,衣摆拖曳在地,暖和的皮草温柔地裹住他的身躯,嘴唇稍稍恢复血色。
黑无常回头,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当即被吓得嗷了一声。
这身黑狐皮大氅,不是陛下的衣物吗?怎么会在一介凡人手上?难道说是陛下送给沈司星的?
也对,也对,那他们师徒俩关系还挺好。
沈司星目露疑惑,黑无常甩了甩身上的水,低下狗头,夹着尾巴走在前头带路。
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昔日繁华的集市商铺门可罗雀。尽管如此,沈司星还是能感觉到一只只孤魂野鬼躲在窗户纸后面,警惕地观察突兀出现在城中的陌生人,目光惶恐不安。
失去酆都大帝的庇护,等待他们的结局会是灰飞烟灭,还是投入畜生道?所有鬼魂都不得而知。
酆都帝宫位于山顶,沈司星忙活了一天,又是爬墓道,又是跟绿毛僵尸打架,已然体力不支。
他吊着一口气跟在黑无常身后,抵达正殿前的广场时,直接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青石阶上,得到老七的一声轻嗤。
黑无常跺跺脚,在青石砖上踩下湿淋淋的爪印:“小天师,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叫阴差们来。”
“唔。”沈司星把白猫放在膝头,轻轻抚摸,白猫发出呼噜噜的喉音。
老七抄着手四下转悠,仰起头,看向恢弘的殿宇,眸光深沉而幽暗。
沈司星见状,后知后觉地说:“差点忘了,老七,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你放心,要是一会儿出了什么事,我让黑无常一定先把你送回人间。”
“哼。”老七意味深长道,“没有几个人能活着进入酆都,能亲眼见过一回,也算不虚此行。”
沈司星怔愣,心说,老七不是来过酆都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等沈司星往下想,老七又换了个语气,看着他青白的肤色,嫌弃地说:“先管好你自己吧,脸色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这话立刻激怒了晏€€,唧唧叫着,就要往老七眼珠子上啄,沈司星好说歹说才把他拦住。
没过多久,黑无常就领着乌泱泱的一大帮阴差来了。
见到沈司星本人,阴差们的表情都十分纠结,交头接耳道:“就是他?”
“看起来能被我一拳打死……”
“不堪大用啊,陛下怎么想的?”
沈司星深吸了口气,知道凭他凡人的身份,哪怕将玄冥之气修到“驭鬼”,还有陆廷川的关系为他背书,也很难压住这群阴差。
但时间不等人,他没有办法慢慢跟阴差们耗,日积月累来博得他们的信任,必须一击即中。
“黑无常。”沈司星抱住白猫,轻声吩咐,“把诸位大人们都请进去吧。”
“汪。”黑无常摇起尾巴,示意众鬼快跟上。
见黑白无常都对沈司星言听计从,阴差们纵使怀有疑虑,也暂时把心头的小九九压了下去。
进入主殿,沈司星目不斜视,径直踏上九级青石砖,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客气地坐上龙椅。
龙椅又宽又硬,沈司星靠不到刻着金色盘龙的靠背,也倚不到扶手,只能正襟危坐。
阴差们倒抽一口凉气,刚想表达不满,就见沈司星拿起桌上的鬼玺,自始至终都面不改色,好像他手里拿着的不是象征酆都权柄,阴气森然的鬼玺,而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白猫轻轻一跃,跳到御桌上,毛茸茸的大尾巴轻扫桌面,眯着眼睛,睨向殿内的众鬼。
有个身穿道袍,袖管露出两只羽翅的阴差先按捺不住,愤愤道:“幽冥重物,岂是你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能染指的?”
“鸡脚神。”沈司星叫破他的身份,“当初我师父,你们的陛下与土伯争夺鬼玺,还要多亏有你在才能击败土伯。”
众鬼哗然。
鸡脚神呆住,一千多年前,他在土伯手下干过一阵子,为虎作伥囚禁了一票同僚,才被陆廷川击败,弃暗投明。
这凡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这么机密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除非,他真的是陆廷川的亲信。
“陛下道法高深,超凡绝俗,我追随陛下也是应有之义。”鸡脚神作揖,隔空拍过陆廷川的马屁,就退了回去。
沈司星扫了眼整洁的桌面,从整齐堆叠的奏折和书籍里顺手抽出一本青蓝封皮的阴差名册。
之前他每晚旁观陆廷川处理政务,对帝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名册大概放在哪儿也记得,但看在阴差们眼里,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沈司星无视众鬼惊恐的目光,翻开名册,挨个点过阴差们的名字,依次对上长相,遇到有印象的还能语气熟稔地聊上两句,问过近日差事的进度,尤其是酆都城隍,沈司星连他有个叫阿青的蛇妖夫人都知道。
阴差们越听越害怕,再看沈司星神情若定,一举一动都颇有陆廷川的影子,只是体格儿小了一圈,看着病恹恹的,心中不由猜测……
这位沈司星,不会是陛下的儿子吧?!
虽说仙凡有别,阴阳相隔,但古往今来神明在凡间留下血脉的故事也数不胜数。沈司星说是陛下的徒弟,也有可能是某种托辞。
这又是给帝位,又是安排黑白无常托孤的,不是亲儿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