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医生,以后我会监督他。”陆廷川应和,接过药单和病历,领着蔫头耷脑的沈司星回家。
临到家门口,沈司星才惊觉,陆廷川未免太熟门熟路了点儿。
可他还没来得及问,陆廷川就指尖轻扫,挥出一道银光,只听得锁舌咔哒一声响,防盗门应声大开。
“……”
“你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晏€€跟颗炮弹一样从客厅里嗖地窜出来,毛乎乎的翅膀亲热地往沈司星脸上拍。
沈司星吸了满嘴绒毛,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在医院出了点小事,耽搁了一会儿,阿嚏。”
一人一鸟亲昵半天,晏€€方才感觉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令他如芒在背,一抬头便看到陆廷川正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晏€€吓一大跳,浑身羽毛炸成一团,翩然落到沈司星手上,霍地伸出一只翅膀,指向陆廷川:“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酆都吗?”
陆廷川温言道:“休假,来人间看看。”
“唧?”晏€€吐槽,“休假?酆都大帝不该996,007么,怎么还有假期的?陆廷川,你其实是来摸鱼的吧?”
“摸鱼?”陆廷川疑惑,没听明白。
沈司星头痛,揉按太阳穴,轻声说:“进屋说。”
他租的是两室一厅的精装公寓,和晏€€住一块非但不小,还很宽敞,软装也算温馨。
但屋子里多了个西装革履的陆廷川,身形颀长,气质矜贵,脸漂亮得盈盈生光,就显得空间狭小低矮,装潢随意廉价了。
沈司星抿抿嘴唇,让陆廷川先坐,他去收拾一下。又问陆廷川有什么想喝的?他这儿没有好茶叶,只能委屈酆都大帝一起喝可乐、矿泉水。
陆廷川看他局促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免觉得好笑:“不用客气。”
接着,补充道:“我来过这里,知道吃的在哪儿。”
听到这话,沈司星的耳尖发烫。
陆廷川的确来过他家,但那时陆廷川没有露面,把他当纸片人养,他还能自欺欺人一番。现在两个人关系变了,陆廷川则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屋子里,他的地盘上,搞得他连呼吸都有些许紧张。
“那你自便,我去洗个澡。”沈司星轻吸口气,转身回到卧室。
合上门的瞬间,晏€€咻地跟了进去,拢起翅膀,蹲在衣帽架上,歪了歪头,看着沈司星翻箱倒柜找得体的睡衣。
“你不对劲。”晏€€横插一句。
沈司星好不容易从一堆有的没的衣服里,翻出一身不是老头衫和大裤衩的成套短款睡衣,闻言,敷衍地唔了声。
晏€€好奇得要死,简直抓心挠肝:“他到底来干啥的?怎么跟到家里来了?是不是酆都又出了什么岔子?”
“那倒没有……”沈司星本想说,这回出岔子的是他,但看到晏€€目光炯炯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要是被晏€€知道,他被泰国小鬼缠上,可能命不久矣,不知道这傻乎乎的鹦鹉能闹出什么乱子。
“师父他来人间看看我。”
“他没事来看你做什么?”晏€€不信,鼓了鼓脸,想到陆廷川黏在沈司星身上的眼神,忽而福至心灵,“哦豁,我知道了,你俩指定有事儿。”
晏€€越说,越觉得这想法很有道理。
酆都大帝日理万机,虽然跟沈司星是师徒,又是过了命的交情,但也没必要跟到沈司星家里来,说话的语气还那么亲密,且旁若无人,连他都插不进去嘴。
“你该不会跟他……?”晏€€瞠目结舌,吱吱大叫,像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沈司星叹口气,抱起睡衣和浴巾,拐进主卧浴室,关门之前轻飘飘撂下一句:“嗯。”
晏€€砰地撞到门板上,头晕眼花地落到地毯上,内心无比震惊:“我靠!不是,沈司星,你路子这么野啊?”
半晌,哗啦啦的水声停下。
沈司星走出浴室,脑袋上罩着浴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就见到晏€€窝在茶几上的竹编果盘里,霸着电视机看肥皂剧。
陆廷川端坐在沙发上,捧着他的一本课外书,津津有味地读,一人一鸟互不打扰,但气氛微妙凝滞。
见沈司星出来,晏€€立刻跟他挤眉弄眼,瞄一眼他,再扭头瞟向陆廷川,脸颊上的腮红红彤彤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沈司星头大不已,生怕晏€€给他来一句:“不给哥们重新介绍一下?”
于是,沈司星快步走到陆廷川身前,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卧室里领:“师父,过来帮我看看。”
陆廷川挑了挑眉,并没有多问,顺着沈司星的力气起身。
关上房门,不等陆廷川发问,沈司星抢先一步说:“晏€€性格就那样,但他心地不坏,你别介意。”像是担心陆廷川一个不舒坦,就送晏€€下去见他前夫。
“我知道。”陆廷川了然,随后无奈地问,“在你眼里,我的脾气有那么恶劣?”
沈司星哽住,抬眸扫了眼陆廷川,心想,如果他也算脾气坏,世界上恐怕没人称得上是好脾气了。
好在陆廷川没有追问,转而问他,是不是后背疼?越到后期,镀金婴尸附着的那块肌肤就越容易疼痛,尤其是沾水之后。
“嗯。”沈司星点点头,指尖搭上领口的扣子,刚想解开,却又觉得不妥,才收回手,陆廷川便上前一步,下一秒,手背就被陆廷川拢住。
“我看看。”陆廷川垂眸,瞳孔粼粼如水,语气却不由分说。
沈司星往后退,被陆廷川逼到衣柜边的穿衣镜旁,倚住冰凉的镜面,终于是无路可退。
他舌尖顶住上颚,别过脸,屏住呼吸,感觉到陆廷川的手指拂过他的锁骨,玉石似的指甲抵着他的下颌软肉,一枚接一枚地解开睡衣纽扣。
呼吸落在头顶,如和风微煦。
沈司星的发丝根根竖立。
陆廷川分明没做什么,帮他褪去上衣,让他转过身,扣住他的€€,示意他塌下腰身,之后,在背后抹上镇痛膏药的动作也毫不逾矩,但沈司星就是紧张得不行,心脏跳得厉害,手心都汗湿了。
“好了。”
上好药,陆廷川揽住沈司星的腰,把人掉了个个儿,又帮他系好扣子,穿好衣裳。
见沈司星浑身僵硬,像被人拎住耳朵,两脚悬空不敢动弹的兔子,陆廷川又心疼又想笑。他摸了摸沈司星的后脑勺,牵着手,把人领到床边,塞进被褥里。
“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陆廷川坐在床头,俯身亲了下沈司星额头,嘴唇薄而凉,“我就在这儿,帮你守夜。”
“嗯……晚安,师父。”
“睡吧。”
沈司星没撒手,纤长的手指屈起来,勾住陆廷川的手,随即听话地阖上眼皮,不一会儿,又悄悄睁开,偷看闭目冥想的陆廷川,见他呼吸平缓,没有消失不见的意思,方才沉沉睡去。
眼前的一切,仿佛美梦成真。
*
翌日,他们来到沈家的大平层公寓马路对面。
和沈司星在郊区租的房子不同,虽然同叫公寓,但不是一回事,物业安保水平如隔天堑,不靠点儿特殊手段,很难从正门混进去。
直到亲眼看见郑晓梅的保时捷跑车从在地下停车场驶离,沈司星才冲陆廷川点点头。
两人躲到一棵行道树后,陆廷川搂住沈司星的腰,随即掐了一道法诀,身形一闪,下一霎,便缩地成寸出现在一户高层公寓内。
中央空调无声吹出冷风,入户厅敞亮空阔,大理石花砖光可鉴人,衣架上挂着几只皮包,角落堆着没打包好的物流纸箱,家具被防尘布覆盖,看上去稍显凌乱。
沈司星扫视一圈,抬头看向玄关角落的监控探头,给陆廷川使了个眼色。后者指尖轻勾,撇出一缕银光,摄像头的电源灯闪烁几下,悄然熄灭。
“看样子,郑阿姨打算搬家。”沈司星语气平静,分析他那位继母的一举一动,“我爸的生意遇到了一点麻烦,这套房子他们估计是抵押出去了。”
陆廷川问:“你推测,是她养的小鬼?”
“嗯。”冷气太强,沈司星环抱双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时间线太过巧合了。”
因为阴阳眼的缘故,沈司星的体质一向说不上好,但仔细回想起来,这半年他身体虚弱下去的关键节点,正是那次他同父异母弟弟的百日宴。
宴会上,郑晓梅曾抱着他襁褓中的弟弟,一定要他抱一抱。
如今想来,当时郑晓梅脸上的笑容分为怪异。
陆廷川颔首,走上前去,从袖里乾坤取出一件羊绒披肩,披在沈司星肩头:“这是养在天庭云海的云滩羊,绒毛温和细腻,有抵御阴气的功效,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沈司星肩头一暖,手脚都暖呼呼的,像泡在温水里,于是裹紧衣襟,小声道谢。
“解除镀金婴尸的诅咒倒也容易。”陆廷川话锋一转,目若清霜,淡淡地扫过这间奢华的公寓,“直接消灭本体即可。”
换言之,他们需要找到郑晓梅供养的小鬼本体。
“如果不在这儿怎么办?”沈司星目露忧虑,“他们应该还有其他房产,但我不大清楚位置。”
陆廷川摇了摇头,手腕翻转,变出一张符纸,再掐了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法诀。
哗!
银蓝火光瞬间点燃符纸,将之烧成灰烬。符灰飘落到地上,形成一个鬼脸似的恐怖图案。
沈司星眼皮一跳,躲到陆廷川身后。
“我们运气很好,她还没来得及转移镀金婴尸。”陆廷川略松口气,“如果换个隐蔽的地方,想在十天之内找到就有些困难了。”
沈司星壮起胆子调侃:“我还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
陆廷川垂眸,看沈司星一眼,拨开他颈侧的碎发,怀念又庆幸地说:“沈司星,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
倘若他真的强到从心所欲的程度,他们就不会分开上千年的时光。
万幸,他和沈司星找到了彼此。
沈司星溺在陆廷川温柔容让的目光里,脑袋晕晕乎乎,片刻后,才想起来现在不是跟陆廷川拉拉扯扯的时候。
为防郑晓梅提早回家,他们兵分两路,从大平层公寓回游动线的两头去寻找镀金婴尸的踪迹,互相约定如果遇到危险就出声示警。
沈司星取出桃木剑,从客房到书房,挨个翻找柜子和抽屉,连主卧浴室智能马桶的水箱都没放过。
走进衣帽间,沈司星眼底红光一闪,顿住脚步。
衣帽间杂乱如飓风过境,奢侈品包装散落一地,包柜和珠宝柜空了一半,不知是被郑晓梅搬走了,还是变卖了。
然而,在房间角落,半透明的包柜附近,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婴儿身上的爽身粉味,奶香奶香的,浓郁而甜腻,在那之下还隐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
那是尸体散发的死气,无论炼制时加了多少药材、香料,都无法掩盖的恶臭。
他打开包柜,半蹲下身,取走几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皮包,观察良久,才用桃木剑轻轻一戳,卡入柜子背板的一道缝隙。
沈司星眉心轻蹙,手腕稍稍用力,那块木板就悄无声息地滑到一旁,一股尸臭钻入鼻腔,露出里面藏在墙体中的一座神龛。
神龛仅比沈司星的膝盖高出一截,赭红木板犹如干涸的血液,前面的供桌上摆了几支烧到大半的蜡烛,烛芯熏黑,弥漫着一股焦味,果盘里盛着小孩儿爱吃的奶糖和曲奇饼干。
沈司星定睛一看,饼干边缘有几道模糊的牙印,牙齿米粒大小,就好像真的有个小娃娃捧着曲奇饼干啃过一般。
可是,神龛里空无一物。
“嗯?”
倏忽间,沈司星背后一凉,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挥剑向后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