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好撤,热搜也好压。
助理迟疑地告诉他:“照片是Alike拿的,但找人发布的好像是您的母亲,贺少,还是不要再往下查了吧。”
贺鹘用力捏住屏幕,“知道了。”
屏幕熄灭,倒影着他狼狈的模样,在极致的克制过后,屏幕“咔”一声碎出两条裂痕。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松手。
那些积攒在他心里的郁气,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麻木换上干净的衣服,梳洗整理,准备去赴一场让人窒息的家宴。
9点是母亲为他安排的到达时间,9点10分是他母亲最大的耐心。
车子缓缓开进车库,人还未上楼,便听到母亲不满的声音:“你迟到了1分钟,现在连基本的时间观念都没有了吗?”
贺鹘轻轻拨松领带,麻木地走上楼梯,脑海里想到的是第一次让林江陪自己去挑选腕表款式的情景。
他因为堵车迟到了2分钟,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林江满眼震惊地看着他:“2分钟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又不是参加国际会议。”
贺鹘第一次知道,原来迟到是可以被谅解的,原来也会有人包容他的不小心。
踏上楼梯,看着面前端庄得体的母亲。
贺鹘有些疲惫,“妈,我上楼先去休息一会儿。”
“你是不是忘了昨天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先去看你奶奶。”母亲严厉地提醒他,然后板正他的身体,像检查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他,“谁给你配的领带?一点也不搭你这身衣服,来我房间,我给你换一条。”
贺鹘想说没必要,抬眼母亲已经拿了四五条领带走过来,动作带着极致的掌控,帮他替换掉那条不合时宜的领带。
他忽然问她:“我不能选自己喜欢的吗?”
“你喜欢的?你喜欢什么不重要,你要迎合的是商界喜好。给你请了那么多礼仪老师,怎么还还回去了?”母亲整理完他的衣领,又整理他衣袖,力求每一处都要像她一样得体,“今天可是家宴,不光你叔叔婶婶要来,老爷子也要来,太敷衍怎么行。”
贺鹘垂下神色,“我去找找奶奶了。”
“等等,”母亲看到他的腕表,眉头皱紧,“不是让你换了这个表?颜色一点也不衬你,显得轻浮。”
她甚至不问他的意见,就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表,“换我给你买的,上次让你拿不拿,放家里吃灰……”
这个家庭给人的窒息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他在外面活得又多风光,回归到这里仍旧是家庭结构的最底层。
贺鹘再也无法忍住,他反过来握住母亲的手,将她的手摆放端正,郑重地告诉她:“我该去看奶奶了。”
十点是陪奶奶叙旧的时间,十一点去楼上听从母亲的教诲,十二点午饭准时送餐桌上。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好像是写好程序的机器人,不允许有一丝超出计划外的事情发生。
就连身为主人的贺鹘,也不能有。
餐桌上安静的只有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食不言,寝不语,已经牢牢刻进贺鹘的骨子里。
用完餐,佣人收拾好桌面。
接下来,又是聆听母亲教诲的声音。
母亲是政界出身,在端庄得体下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她轻轻擦拭着嘴角,优雅放下,“你还在弄你那个战队吗?我听阿文说,你最近经常去那里。”
贺鹘“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这样的态度让母亲很不满意,她的教养让她不便发作,“我原以为你过两年能懂点事,没有多加干涉,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拎不清。你现在27岁,正是你最宝贵的年龄,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阶段浪费在一个破战队身上?年轻爱玩没什么,但玩得忘本就有问题了。”
她喝了一口温水,继续教诲:“我放弃政界地位回家来教导你,在你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不求你有多少回报,但求你不要像那些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一样,给家族蒙羞。你爸爸家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知不知道,他们根本就看不起你现在投资的东西?”
她说到激动的时候拍了下桌子,这对她来说,就是她最大的动怒。
动怒过后,又恢复端庄得体。
她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刀子:“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从战队股权里退出来。”
贺鹘看着面前的透明杯子,想到橱窗里的蝴蝶标本,在冰冷的灯光下折射出没有生气的美丽。
“今天是我生日。”他轻轻放下杯子,“从早上9点一直到现在,您说了很多,我以为我能从您的口中听到一句生日快乐。”
母亲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她不允许这种软弱出现在他身上。
“阿鹘,生日这种东西不重要,你还小,你现在办生日宴别人问起你的成就,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你现在的时间应该全部用在刀刃上,等你以后有了像你爸爸一样的成就,我每年都会请商政两界有声望的人士一起来为你庆生。”
贺鹘低头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又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妈,”他抬头看着她,“您说得对,我现在确实没有资格跟你们一起过生日,也没有资格在生日当天吃一块蛋糕。”
没有爱滋养的家庭,养出来的也只会是怪物。
贺鹘明白。
他也只是一只披着理智外皮的怪物罢了。
他起身拿起门口的外套,缓缓穿上,母亲质问他:“你要去哪?”
“回公司,等我有资格跟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再回来赴家宴。”
身后传来母亲不可思议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爸爸都还没回来,你现在走,不是让你叔叔婶婶看笑话吗?还有老爷子,你爸怎么跟他交代?你要让我们丢脸吗?”
贺鹘平静地穿上外套,穿上鞋子。
站立在门口。
他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不喜欢家宴,不喜欢被强制安排。
他也不喜欢像猴子一样在宴会被人围观,不喜欢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她可以不认同他的成绩,但请不要将他绑在餐桌上,接受众人的凝视和凌迟。
他还想问她照片的事,想让她收手。
可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公司有事,今天的家宴我就不参加了。”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巴掌。
母亲气到发抖,“你公司能有什么事?有任何事,小程都会告诉我,不要为你的行为找借口!你现在是不是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重我们了?你有没有为我和你爸爸想过?有没有为老爷子想过?你不在,这个家宴还能完整吗?!”
“从古至今,家宴都是一个家族兴衰的检验标准,在老爷子眼里也是家宴大过天!只有所有人都到场,家业才能兴旺你懂不懂!”
“我不允许你变成这个样子!你给我把鞋脱了,把衣服放回去!”
贺鹘没有动作,他维持着离开的姿势,自暴自弃地看着她,“妈,照片的事,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母亲被他气得呼吸都不顺畅,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为了一个林江,破坏我精心准备的家宴?我现在觉得我一点也没有猜错,当初如果不是我阻止,你是不是要为了他跟家里翻天?”
贺鹘的眼眶微微发红。
现在提起那件事,心脏都还残留着刺痛。
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可能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你还愣着干什么?”母亲看他不动,抬手又是一下,“我发文章不是要针对他,是要提醒你!他比你更有分寸,你如果继续越界,分不清轻重,别怪我把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统统处理了!”
对方的力道很重,打在脸上却有种麻木的钝感。
从7岁,到27岁。
他努力了20年,其实一直没有踏出过牢笼。
这个牢笼还会再困他十年、二十年,困住他一辈子。
或许只有等到某天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坚持的东西,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离开吧。
深深呼吸,然后顺从地脱下鞋子,将衣服整洁地放回原位。
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可以做得很好。
橱窗里的蝴蝶虽然也有翅膀,但其实早就失去了飞行的力气,只是华丽的摆设罢了。
4点30分,父亲回家,他亲自下楼去接。
5点40分,叔叔婶婶们到场,他陪着他们聊天。
6点整,老爷子来了,他作为背景板陪着父母一起下楼。
6点20,家宴准时开场。
没有一分钟是属于他的。
老爷子和父亲都会说一些开场词,每年都一样,说完轮到他这个辈分最小的成员给他们开酒。
红酒倒入醒酒器,猩红的液体混合着其乐融融的气氛。
贺鹘忽然觉得。
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高兴的家宴,只有他不快乐呢?
10点,终于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宴会,贺鹘送走每一位成员,最后才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喝了酒就不要开车,我让老陈送你。”
贺鹘顺从地点头,坐到车上,看着外面流转的霓虹灯光,像是走马观花了自己的一生。
“少爷,送您回公寓还是住宅?”
“公寓吧。”
车辆停在路边,贺鹘从车上下来。
他没有回公寓,在路边买了一份卖剩下的蛋糕,拦了一辆不知道干不干净的计程车。
“到OT总部。”
他想在今天的最后,见一见林江。
公寓离林江的战队很近,没多久就到了。
贺鹘摇晃着下车,外套搭到肩上,在他身上只剩普通人的颓废,没有昔日的意气风发。
他站在楼下,望着楼上的灯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拨通他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