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整间屋子就安静下来,未完全拉下的竹帘透进午后的阳光,照在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木质地板上,生出柔和氤氲的光晕。
吊脚楼坐落在绿山丛林之中,容易有蚊虫,江质眠拿出家里人事先备好的充电式驱蚊器,准备找个角落里的插座插上。
他走到房间一角,才发觉这里已经安上了个驱蚊器。圆形,里面会发出吸引蚊虫的紫色光,外面罩着双层的网。蚊子飞的进去出不来,被充电后蒸出的药水熏死,已经有几只落在地面不动弹了。
江质眠看了它一会儿,又看看手上的驱蚊器,心神难得被另一个人、另一件事占据。
华国七年前“离婚冷静期”条例正式生效,两年前通过了《同性恋婚姻管理法规》。他和吴秋雨念同一所大学,是同学更是好友,毕业后一直有联系,事业圈重叠,友情升温成爱情。
两人谈了四年恋爱,同性婚姻法生效后他即刻召开记者发布会,做出了公开性向、宣布恋情和公布婚讯等系列举动。
他和吴秋雨是国内娱乐圈第一对同性夫夫,当时引起了极大轰动,各大媒体各个报刊的大小版面都是他们结婚的消息。尽管受到了一些争议,不过作为演员,江质眠的资源并没有受到影响。是他本人不想因为自身的讨论点,模糊他作品的内容,所以退出大众视野,两年多没再接戏。
直到现在圈子里又公开了几对同性恋人,观众们对他的关心重新回到电影上,他才恢复工作状态。
而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恋爱和婚姻总归都有着差别。零零碎碎,柴米油盐生活琐事,他和吴秋雨之间出了问题,协商离婚。
但他们之间仍有默契,有着朝夕相处的亲密。出门前的行李是吴秋雨为他收拾好,没有离别吻,却一如既往用温柔的语气祝他工作顺利,一路平安。
而这一路上,江质眠在脑海最深处不自觉思量的依旧是与爱人的关系,综艺不像拍电影,只是最低程度的自我表演。他不看重,也并不走心。
直到现在把驱蚊器放回去,躺到床上,江影帝才正视了脑海里阿瑟这个人。
长相英俊好看到在娱乐圈都罕见,正值最好年华的青年人,与外表不同的内敛稳重性格,知分寸也懂真诚。
江质眠一向对喜欢自己的观众报以真心,用当今圈内话术就是“宠粉”,然而他复盘刚刚与阿瑟的对话,人家说了那么多表达喜爱,自己只回复了句谢谢。
收对方的东西,仅仅一句“不好意思”。
回礼也是最简单的签名,甚至由于扭转不及对阿瑟的印象,也没有亲口对他说出祝福语,明明是最顺其自然的小事,他给其他粉丝写祝福语的时候都会做。
这么一想,和对方的态度比起来,自己就太过冷漠了。
阿瑟送的枕头和床上原来的枕头并排放在一块儿,他躺到了新枕头上。脖颈被恰到好处的承托,肩颈一并感受到适宜,脸侧传来隐约的草药清香,微苦。
窗户的竹帘已经拉上,盛阳仅落进细细几条金线,偶尔调整姿势时枕芯内填充的颗粒物发出沙沙声,仿佛海潮翻滚。
先前每夜与感情出现问题的爱人同床,彼此相对无言,都明白对方没有睡着,一晚的苦熬。
本以为只是闭目小憩,也许是太久没有睡好,又或许枕头实在好用,江质眠在反省自己对粉丝态度不佳的过程中,大脑的倦怠愈来愈深,几分钟就陷入了深眠。
第5章
“哥,现在冷气会开太大吗?”
吊脚楼一楼,树荫中的越野车里,小林坐在驾驶座上,把车顶合上,车窗都升起。
“温度正好。看见了没?破地方连空调都没有,只有台老电扇,估计转起来都带响。”
阿瑟躺在放平的后座上,小腿憋屈地挂下去一截,身上盖着柔软的法兰绒毯,有些烦躁地把头顶的黑色眼罩拉下来。
“这边晚上气温应该会低一些的,我还准备了耳塞,放在你床靠着的那个床头柜抽屉里了。”五大三粗的小林熟练地用软和的语气哄他:“忍一忍,哥,一期节目也不长。”
眼罩宽大,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唇线漂亮的嘴巴。然而出口的话就没有那么漂亮:“来都来了,我除了忍还有别的办法?”
小林语塞,被迫转移话题:“不过哥,你是做了功课吗,江影帝演的电影你都能说出来啊?”
“我闲的时候也是会看点东西的。”
让人意外的是,阿瑟随口承认了:“他几部有名的电影我都看过,确实拍的不错。”
小林难得听到他夸奖别人,松了口气,找到了安慰的新方向:“那就好,江影帝看上去也挺喜欢你的,你和他相处起来不会觉得难受。”
阿瑟没再说什么,只是耸动鼻梁嗤了一声,那音调很理直气壮,大概是表明€€€€他喜欢我不是正常的吗€€€€的意思。
车内安静下来,小林也不再开口,淡淡的薰衣草味的香氛在车内发散,阿瑟的呼吸平稳下来,姿态放松。
四十分钟后,手机闹铃响起,小林由着它响了一会儿,直到后排的阿瑟拧起眉毛,一把扯下眼罩翻身坐起,才关闭了闹铃。
眼皮倦怠地半阖着,他揉乱了自己的短发,说:“走了。”
小林下来替他打开车门,顺便把两个白色的小药瓶塞进他手心里:“别忘记带了。”
阿瑟扣紧手掌,抓起来扫了眼,问:“这回里面装的是什么?”
“维生素E吧……”小林回忆了一下:“秦姐说这边伙食没那么好,你回去还要录mv,适当补充维E可以保持皮肤状态。”
阿瑟嘴角往下挂了挂,有些不屑,但还是收了起来。
与他不同,陷入沉睡的江质眠是被三点半准时响起的铃声叫醒的。
模样古朴的黄铜钟,设置好时间后会敲出急促的铃声,金属高频碰撞哗哗像在下雨。钟就安在他们隔壁,直接把他震的睁开了眼睛。
江质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身体还残留深眠后的酸涩感,以及一些仍在渴睡的疲惫。他起身,注意到对面的床铺是空着的,但主人应该回来过,因为床头柜上多了两个小药瓶。
白色的瓶身上贴着标签,一个是氯雷他定另一个是西替利嗪。
前一个江质眠不知道功效,不过后者他自己用过,有一次拍戏的时候在泥地里摸爬滚打,那场戏不顺利,戏服在泥潭里泡了大半天,直到干了都还套在身上,第二天身上就发红发痒。
当时助理去医院给他开的药就是西替利嗪片,主要用于抗皮肤过敏。
神智逐渐清醒,看见药瓶,江质眠心里的歉疚不自觉又深一层。恰好脚步声传来,阿瑟在此刻推门而入,他抬眼望去。
“眠哥,醒了啊?”
和他碰上视线,对方笑了笑:“他们还让我来叫你起床呢。”
阿瑟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款式相当简单的T恤加运动裤。胳膊上的臂钏摘下来了,项链和戒指也没留着,只左耳朵上戴了一只环型耳饰,清清爽爽的好看。
“醒了,你送的枕头确实好用,我躺下就睡着了。”江质眠点头,目光落到他手上:“你端什么过来了?”
“好用就行。”
阿瑟走过来坐到床边,把手里拿着的杯子递过去。透明的玻璃杯,底下三分之二的液体没有颜色,冒着一些气泡,最上面一层是浅浅的翠绿,颜色很明亮,还插着两片小叶子。
“这是气泡薄荷水,我用气泡水和薄荷汁兑的,味道还可以。”阿瑟说:“主要作用还是提神醒脑,刚睡醒,你喝一点儿吧。”
江质眠看他一眼,接过来喝了。
薄荷汁很凉,气泡水放大了这种刺激感,却又带着甜味。就像是含进一口有味道的雪,在嘴里迅速化开的同时迸发出令人后脑发麻的凉意。
江质眠的困意彻底没了,感觉自己的喉管都是冷的,他稀罕地举起杯子看了看:“加冰了吗?”
阿瑟扬着唇角:“没有,摸不也摸得出来吗,常温。”
江质眠一口气喝完了,眼尾微微眯起,笑叹一声:“效果太好了,怎么想出来的?”
“有个队友教我的。”阿瑟想去拿江质眠手里的空杯,对方没让,他就也不强求。两个人一块儿起身往楼下走:“我给其他人也兑了一壶,放在饭桌上了。”
楼梯是傍山建的,江质眠主动走在外侧,把人让到里面:“你起这么早,中午没睡吗?”
阿瑟老实地靠里走着:“没,我回来睡了一觉了,没吵到你吧?”
江质眠摇头:“你说呢?我连你有没有睡午觉都不清楚。”
阿瑟笑着说:“可能是你今天睡深了。”
提到这个,江质眠眉眼间掠过一丝情绪,又很快舒展开来,说:“这是你的功劳了。”
说着话,两人到了客厅。用来会客和吃饭的桌上已经坐满了人,基本人手端着一杯勾兑的薄荷水喝着,见到他们来,涵成抢先竖起拇指。
“哥,不是我说,你这弄出来的太绝了!”
他脸上还印着睡痕,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我感觉跟往嘴里倒了风油精似的,不过这个好喝!”
“确实。”刘玲玉也点头,手掌轻轻掩着嘴唇:“我现在别说困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阿瑟和江质眠并排坐下,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没这么夸张吧,眠哥可是一口闷啊,眼皮都没动一下的。”
小口抿着的甜圆立刻露出钦佩的眼神,江质眠道:“听他瞎说呢,我还必须得原地跳个舞才能证明它效果好啊?”
一帮人顿时都笑了,嘉成放下杯子,看了眼表上显示的时间,15:35,抬起手掌拍了拍。
“好了,大家都休息过了吧?还想睡的现在也该被我们小瑟的薄荷水喝清醒了,那我们就该完成接下去的任务了。”
见嘉宾们都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他继续道:“你们来的路上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小屋外面呢,就有一片开辟好的田地。里面的稻谷还没有熟,不过没关系,田里还专门种了一批能够食用的野菜。”
“我们下午就是要去摘菜吗?”甜圆天真地说:“听起来还挺简单的。”
“这是我们的任务目标之一。”
刘玲玉笑着接话:“还有,如果你们细心,可以看到离小屋不远的小山坡后面,还有一条河。”
涵成回过味儿了:“我懂了,还要抓鱼是吧?”
“没错!”嘉成道:“等会儿我们就要兵分两路,一些人去抓鱼,一些人去摘野菜。对了,不要忘记我们厨房里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哦,所以弄到的食物我们不能全部留下,还需要分出一部分去和村民们换主食以及调味品。”
江质眠感慨:“工程量还挺大的啊。”
嘉成含笑点头,江质眠环顾桌上的人,自然地安排道:“那就刘姐和甜圆去摘菜,我们去抓鱼。”
“今天晚上做饭的人也得少出点力。”他问:“我们这里谁会做饭?”
中午就是他们做的,嘉成和刘玲玉点了头。甜圆胳膊抬起又放下,形成一个弯曲着的别扭姿态,显然是三脚猫功夫。而涵成和阿瑟干脆就没动静。
“那嘉成哥你也留下摘菜吧,今天晚上还需要你和刘姐辛苦,圆圆可以在旁边帮忙。我们负责把鱼弄回来,还有去村里换其他食材。”
江质眠询问性地望向他们。
做饭摘菜的三个人表示:“这样我们会不会太轻松了?”
江质眠笑着:“这个天气,做饭也辛苦啊。”
“做饭是辛苦。”刘玲玉开玩笑:“就是怕你们鱼捉不到几只,更别说换东西,到时候双手空空回来,我们还用得着做饭吗?”
江质眠干脆道:“不用操心这个。”
“哇哦€€€€”桌上顿时一阵哄声,嘉成提醒:“质眠,镜头拍着呢,得说到做到啊。”
涵成也装哭:“哥!抓鱼我可没经验啊!不能指望我!”
江质眠按了按他肩膀,比了个OK的手势。
狠话已经放了,嘉成带领着他们去一楼杂物间拿工具。摘野菜只需要一个竹篓,而抓鱼的除了能背在背上的篓子外还多了鱼叉和钓竿,涵成甚至还翻出了把锤子带上,表示可以把鱼砸晕。
工具分完,六人在小屋前分开,刘玲玉嘉成甜圆三人留在门前的野菜田。江质眠阿瑟和涵成则背着竹篓、提着抓鱼用具,走向了反方向的山坡。
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路,村民们自己踩出来的,因此也不需要人带路。
这个山坡客观来讲并不高也不陡峭,但跟平地还是有差别,时不时会有石头和斜斜伸出来的树杈挡道。阿瑟前半生唯一的兴趣就是音乐,平时的休闲娱乐场所也都定位在高端市场,既没爬过山又没露过营,马倒是有好几匹,却也只在平坦广阔的草场骑。
不知道是不是走位不对,阿瑟从踏上山坡小路起,就连续性地被石子绊到,虽然没真的摔到地上,但一路也走的歪歪扭扭。他面露窘迫,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实际在心底已经恶狠狠地咒骂了这些该死的、不长眼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