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在吃“丝娃娃”,是贵州特色美食,实质上就是素春卷。用薄薄的饼皮卷上搭配好的各样式素菜,再在酸汤里蘸一蘸,非常清爽开胃。
他慢慢把嘴里的春卷咽下去,才说:“今天我是最不辛苦的,只是去村里打听了一下,如果不是玲玉姐指挥大家把早餐准备得这么好,我们也没东西送出手了。”
江质眠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笑着说:“我看都别谦虚了,早上每个人都辛苦了,任务圆满完成。我们碰个杯?”
涵成立刻:“可以可以!”
以茶代酒,举茶举汤的都抬胳膊,一桌人一起碰了一下,撞出清脆的声响。
吃完饭,收拾了东西。大家回房间补觉,下午一点半开始行动,分组去两位手艺师傅家集合。
忍了一上午,终于可以把汗湿又干掉在身上摩擦的衣服换了,阿瑟进门就直奔浴室。
江质眠在后面问:“上厕所?”
阿瑟说:“我冲个澡。”
江质眠提醒到:“带衣服。”
阿瑟回来拿衣服,虽然下午要出门,夏天的衣服单薄可以直接穿着睡觉,他还是拿了专门的睡衣去浴室。
门关到一半,他看见垃圾桶里明晃晃扔在最上面的眼膜包装袋,动作一停,没扭头问了句。
“眠哥,你们早上找了我很久哦?”
“也没有。”江质眠说:“做完早餐发现你一直没回来,准备出去的时候才上楼叫你的。”
阿瑟关上门,问:“是你来叫我吗?”
江质眠瞧着他映在门上的影子,声音平稳地说:“是。”
阿瑟没再说话,浴室里响起水声。
只是冲一下澡,他洗得很快,出来江质眠却不在房间里了。
阿瑟思索两秒,出房间看了看。发现江质眠站在三楼走廊尽头,侧倚在围栏上,深邃的眼睛对着青碧的远山。嘴唇中含着一支烟,灰白的烟雾吐出来,转瞬被风吹散。
他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嗓音低沉,说话内容随风送过来,模糊的纵容语调。
“深呼吸,不要焦虑……吃过药了吗?”
“我知道,不是你想发火的,你现在为你说过的话感到抱歉。但你是导演,严格要求和精益求精不是你的错误,更不是一种病态。”
“你没有错,愤怒是一种正常的情绪表达……你需要这样做。如果你觉得愧疚了,与他们道歉,然后继续把戏拍下去。”
“好。”江质眠通过余光看见了阿瑟,他深吸一口香烟,咽下去。喉管被烟雾磨的发哑:“秋雨,再见。”
阿瑟走到他旁边,看见他把剩下的半截烟头在栏杆上碾灭。
他说:“眠哥,我不讨厌烟味。”
江质眠笑着看他一眼:“你就知道是为你掐的了?”
阿瑟认真点头:“你就是这种人嘛。”
江质眠反问:“哪种人?”
阿瑟说:“体贴,并且会原谅人,很大方。”
江质眠的眉毛缓慢扬起:“……会原谅人?”
阿瑟于是转头,四目相对,他放低声音说:“哥,我承认错误,早上我偷懒了。”
江质眠收敛表情,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像月夜中结冰的湖面。
他没有说话。
阿瑟却没有被这种沉默而压迫性的眼神逼退,猛然一歪头把脑袋靠上他的肩膀,说:“谢谢哥!”
“你小子。”江质眠眼底骤然冒出笑意,刻意做出的威吓神情眨眼间消逝,他轻推阿瑟的脑袋,指尖感受到温度和潮湿:“真不怕我生气啊?”
阿瑟顺势抬头:“我是粉丝诶,我很了解偶像的。”
江质眠笑着摇了摇头。
阿瑟继续说:“不过你也太宠粉了,我以为好歹会被你私下里骂一顿呢。”
“也不全是宠粉。”
大约是此刻氛围轻松,他们刚刚做完一件好事,填饱了肚子。吊脚楼高楼空气清新,远处的山脉与近前的林木在阳光下活泼艳丽,而他又一次结束日复一日的,对吴秋雨疲倦、麻木的安抚,愿意对自己的粉丝谈一谈心事。
“你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江质眠用了这个词,他和吴秋雨做朋友的时间本来就比爱人更长得多:“你们一样敏感、聪明,对外界情绪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但我那位朋友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所以我想要你能休息一下。”
这不是阿瑟预备听到的回答。
他露出混合着好奇的天真表情,问:“你见到我,就像见到他?”
江质眠说:“你比他机灵许多。”
阿瑟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傻逼。
第14章
阿瑟原本并不打算更拉近和影帝的关系,秦姐那句开玩笑的倒贴,着实踩在了他的脊梁骨上。
如果不是发现自己偷懒大概率被对方识破了的话,洗完澡后他不会选择出去找江质眠。
一开始阿瑟就对这次交谈保留着很大信心,他在脑中回顾上午江质眠的种种表现,认为自己已经被原谅。他也确实猜对了。
问出“影帝是不是太宠粉”只不过是阿瑟的惯性得意,他以为会听见的回答是:
你是特殊的。
可能不会这么直白,但大意就是这样。虽然他偷了懒,但他在别的地方对任务进行了补足,他们的整体效率更高了。因为他的聪明,他的在外性格看起来这么朝气可爱,所以犯一些小错误是能够被理解的,不值当生气。
他被无条件原谅应该基于他本人的绝佳魅力,而不是该死的、他妈的像某个人!
也别某个人了,叫什么?吴秋雨吧,显然就是江质眠那个说着离婚实则藕断丝连的前夫!
“你没有错,愤怒是一种正常的情绪表达……”
阿瑟在短短的时间里脑中骤然浮现江质眠对着手机听筒说出的话,他想到也许在发现自己偷懒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
用追忆的眼神,平和却冷淡地自语:“阿瑟没有错,偷懒是他这个年纪正常的行为,我倒希望秋雨像他一样不负责。”
这一想,火山喷发,地动山摇。
他的表情乍一看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抖了抖眼皮,但如果换做绕梁任何一个人在这儿,都会立刻跑上去抱住阿瑟的大腿,代替江影帝向他下跪。
大喊三思,冲动是魔鬼!
可惜,这里只有阿瑟自己,和一个目前尚没有那么了解他的江质眠。
“真好,这不是说明我和眠哥更有缘分了吗?”
阿瑟眉毛舒展,他笑的时候眼尾会勾起来一点儿,弧度很小,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天生淡颜带来的距离感。如同被过滤掉扎人寒意的冬风,只余下触面时冰凉的柔软。
阳光落进他眼底,把虹膜映成琥珀色,他毫无芥蒂地望着江质眠,真诚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明朗。
“说不定以后我们也会成为老朋友。”
单纯的颜值冲击,江质眠因他的笑容略一恍神,很快清醒过来。
“小朋友,我大你七岁,都有代沟了。”
“我没觉得有啊,要是你这么觉得的话,那我想想办法。”
江质眠失笑:“这还想什么办法……”
“不当老朋友的话,当别的也可以,是吧?”
阿瑟身体前倾,江质眠的话自然中断。距离拉近间沐浴露的气息与阿瑟涂抹的护肤用品的味道混合,裹挟着体温烘来,仿佛在这瞬间闻到不远处森林的香气。
“我们能更亲近一些吗,我喜欢你很久了,好不容易见到真人。”
阿瑟凑到不能更近的位置,侧头,贴着江质眠的耳畔:“阿那?”
江质眠喉结上下一滚,像是无动于衷:“什么意思?”
“当你弟弟啊。”
阿瑟忽然直起身体,丝毫没觉得刚才的举动越界一样,笑着说:“阿那,苗语是这么叫哥哥吧?当不了老朋友当个认识的弟弟也好,总比‘录同个综艺的嘉宾’亲近吧?”
江质眠望向他,不着痕迹间视线寸寸把他此刻的表情量了个遍,几秒钟后以惯常的温和语气道。
“好了,本来就把你当弟弟。”
阿瑟闻言轻声笑了笑。
将近两个小时的午休,众人起床后聚在一楼进行分组。除了刘玲玉主动表示对竹编更感兴趣,其他人都没有偏向,因此干脆采用抽签的形式。
六个人分成两组:刘玲玉、甜圆和嘉成去学竹编,江质眠、阿瑟还有涵成去学制银工艺。
顶着明亮的大太阳入村后两组人分头行动,由于阿瑟早晨承诺了要给那户只有一对姐妹在家的人家送花环,也暂时和他们分开。
花编耳环过于柔软和脆弱,放在兜里很容易被摧折,阿瑟就还是把它戴在耳朵上。
他今天穿着浅蓝色水洗牛仔裤,长度到脚踝,脚上是米白色板鞋。上身只一件无袖针织马甲,也是白色系的,V领,三颗扣子排列扣下,末端呈倒V分开,隐隐露出精实的腹部肌肉。
左臂扣上了第一天来时戴的臂钏,让简单的服装多出抹扎眼的亮色。
他去过那对姐妹家里,回来时耳朵上的花编耳环已经不见了。踏进廖老榜家门,没见到人,石兰坐在小板凳上等他。
她小声道:“爷爷和哥哥在院子里。”
苗银制品由于涉及到吹烧、锻打等工序,不适合全部在以竹子为主要建材的吊脚楼里完成,廖老榜屋后围了一大片地,起了专门的火房,也算作院子。
阿瑟摸了摸她的脑袋,去了后院。
里面,廖老榜咬着烟卷坐在沉厚的石凳上,江质眠和涵成一左一右坐在他江边,伏在桌面看着什么。
听见他的脚步声,三人抬头,涵成热情地冲他挥手,江质眠只是浅浅笑了下。
廖老榜说:“过来,领张图。”
阿瑟走过去,扫过桌面。涵成胳膊下压着的纸上画着一枚戒指,江质眠的是个手串,他心里有了数。
果然,廖老榜接着说:“我这里还有图,你挑一张,我教你们做出来。”
老人家不善言辞,话语朴实简短,但也能听得出这张图纸就是他们此行的任务了。
阿瑟点点头:“这样啊,既然要亲手做出来,那必须选个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