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他是怕吴胜水说话直,把我以前说得太不好,让我不高兴。不由笑了笑,问。
“是好的变化吧?”
“当然。”
我为了看蒋枫吃水果,没靠窗坐,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此刻伸手分别拍了下他们的肩膀,说:“我家不是卖窗帘的啊,卖烧烤的。就是云霞路那边的大排档,有空来尝尝。”
蒋枫意外地看向我,这是我头一回说家里的事,吴胜水问。
“免费啊?”
“还送啤酒呢!”
“行啊,这趟回了就去。”吴胜水说:“不过不占你便宜,小枫请客。”
蒋枫笑了:“占我便宜就行啊?”
我说:“那我以前跟你出去占了不少便宜了,这次还是让你占回来吧。”
以前跟蒋枫出去玩的事情,明明才隔了不是很久,但由于从来没融入进去,得到的也都是较为痛苦的感受。现在以平静的口吻,宽和的心态回想起来,竟也像隔了层雾似的模糊了。
因为蒋枫不睡觉,吴胜水放起了歌,不是摇滚,是首香港老歌。我不知道歌名,但觉得蛮好听。
蒋枫盖上了水果盒盖子,我坐回窗边。路边的店铺飞快从车窗中掠过,接着变成了树,车上了国道,把车窗拉下一点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这不是我第一次坐蒋枫的车,以前出去玩也坐过,那时候心里沉甸甸像坠着石头,因为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紧张到想要干呕。人永远不会习惯不被尊重。
现在却松弛了,歌声、风声,蒋枫和吴胜水零碎的说话声,这一切混合在一块儿,让我像一张泡在温水里的纸张般舒展。
中途有个休息站,我们下去上了厕所,蒋枫和吴胜水换了个位置,继续开车。
晚上七点钟蒋枫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农家乐,这里应该是个搞旅游的小村镇,有很多农家酒楼和某某景区的招牌。环境不大好,要价却高。我们随便点了些东西,草草吃了休整一会儿就重新上路。
再往前开三个小时,驾驶位又换了一轮,到了开封。
这边就热闹得多,晚上古城亮起灯来也漂亮,吴胜水提前在网上订了酒店。我们先去酒店办了入住,把车停了,再轻装上阵去逛夜市。夜市吃的很多,坐这么久的车,我早饿了,更不用说开车的蒋枫和吴胜水。
三个二十来岁男生的胃能装下一只牛,我们基本是把一条街的特色小吃从头吃到了尾。还在一家羊肉烩面的店里认识了一大哥,大哥是洛阳人,来这儿办事。聊熟了之后非说这烩面不正宗,没他老家母亲做的好吃。
吴胜水多一句嘴,说烩面出名的不是郑州么?立刻点炸了豪爽的洛阳老哥,问到我们是自驾去西安,一定让我们明天跟他到老家尝尝老母亲的手艺。
反正也顺路,我们合计一下就答应了。
散了伙回酒店,洗漱完躺到柔软的床上那刻我浑身肌肉都发出了舒爽的喟叹。公路旅行是浪漫,真坐这么一天的车也是遭罪。吴胜水开的套房,我们三个住在一块儿,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我就感到了昏沉沉的睡意,没听见其他两个房间有动静,估计都和我一样。
我闭上眼睛,心安地沉入梦乡,丝毫没有想到我们明天将会遇见什么。几乎可以算作惊心动魄。
第15章
昨天交换了手机号码,今天我们是被大哥的电话叫醒的。
八点钟,大哥爽朗的大嗓门把吴胜水像赶鸭子一样从床上赶了起来,吴胜水接着又敲了我的门。等我俩都洗漱完了,才齐心协力把蒋枫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不过昨天睡得早,和大哥汇合的路上我们就都清醒了。大哥姓刘,叫刘涛,虽然不是开封本地人,但经常来往于开封和洛阳办事,好像是搞建筑承包的。他路熟,趁早领我们吃了热腾腾的胡辣汤,又在周边几个特色景点逛了一圈儿,接着便开车打道回府,要让我们尝他老家正宗的羊肉烩面。
开封到洛阳自驾要两个多小时,我们十点半出发,到那儿肯定是过午饭的点了。刘大哥一人一车,副座上放个大背包,里面是容量很大的运动水壶和压缩干粮€€€€饼干、面包之类的。
他热心肠地分给我们一些,以备路上饥饿。国道很宽,两辆车并排开,等红灯的时候放下车窗聊两句。我们得知他是来开封给一个项目申请书盖章的,但审批中心那边说资料不全,也不接受电子版,他只好再回去一趟。
这样捎上我们成了顺路,虽然大哥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浑然天成自来熟的仗义气场,但清楚了人家不是无故非给我们当一次导游,心里多少还是安定了点儿。
不过正常来说,出门在外心怀不轨的人一般也不会挑我们三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儿下手。
进了洛阳地界,再去刘大哥家就近了,他提前打过电话,家里老婆帮着母亲早早准备好了烩面。停好车,蒋枫和吴胜水打开越野后备箱,提出了两瓶精装白酒。别说刘大哥,连我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仔细想想,才记起逛文庙那会儿他们结伴去上过一次厕所,用了不少时间。
刘大哥:“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胜水把东西塞进他手里:“来做客哪有空着手的!”
刘大哥:“我让你们来吃面,还收东西,我成什么人了?拿回去拿回去!”
蒋枫笑着:“您收了吧,今天还领我们逛了一早上,我们两手空空的来,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刘大哥:“哎,你们这……”
我也回过来神:“哥,你就拿着吧,提都提过来了,还能再提回去啊?”
中国的老话么,拿都拿来了。刘大哥只好收了,吆喝我们进屋的声音更响亮了些,他老婆来帮忙把东西提进去,又让我们坐,态度很是亲切。
我也不知道正宗的羊肉烩面是什么味道,但也许是饿久了,又或者是刘大哥母亲的手艺的确很好,我只觉得比夜市店里卖得更香。
一抬头,蒋枫和吴胜水难得吃的头也不抬,看来确实是味道不错。
家里其他人都吃过了,不过都坐着,陪我们一起吃。刘大哥续了第二碗,速度和我们吃一碗差不多快,吃完放下筷子,问我们好不好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满脸得意。
他们一家人都健谈,桌上很快聊得热闹,我应着声,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放在桌边的白酒。
两瓶,看包装就很高档,大约是要花上大几千块钱的。蒋枫和吴胜水轻易就买下来,中途并没有与我商量,理由其实很好理解,他们不愿意让我多摊这份钱€€€€只是理解归理解,心理上仍有失落,他们的行动天然分出了亲疏远近。
真奇怪,明明本来我也没有要融入蒋枫圈子的想法。
我在脑海里正视这件事,给自己摆逻辑讲道理,终于驱散了不由自主笼罩上来的沮丧情绪,剩下残留的那么一些,强行压在了心底。
等从思绪中出来,就听到大哥说他要拿着资料先回开封,这个点开回去还能赶在审批中心下班之前把事办完。
“你们累了可以在我这儿睡一觉,有房间!”
刘大哥说:“不困的话也能在这边转转,大道下去有个古代风情村,里面年轻人很多,成网红打卡点了。那边也挺热闹!”
“睡一觉再去逛也行啊。”刘大哥的老婆站起来就要收拾房间:“反正也还早,才两点呢!”
吴胜水赶紧去拦:“您别忙了!我们都没午睡的习惯……就出去转转吧,刚好吃撑了。”
没有午睡的习惯这句话纯属借口,今天起得早,逛了一早上还开了俩小时的车,我明显看见蒋枫的双眼皮往下垂了点儿,浓密的眼睫毛都成了负累。不过犯困归犯困,他很讲究私密,是不会在陌生人床上睡的。
告别了刘家人,我们和大哥的车一左一右分向开了。
这个状态不好直接上路,我们决定去大哥说的那个风情村看看,还能找个民宿补一觉。
风情村并不很远,算是洛阳乡下,但也只有四十来分钟车程。来时是蒋枫开车,现在换成吴胜水,在车上我默契地与吴胜水保持沉默,果然蒋枫很快就枕着靠垫睡着了。
等他睡沉,吴胜水才开口:“妈的,快和我聊两句,老子困死了。”
吃饱后血液都往胃里涌,脑供血不足,我也有点发困,眯瞪了会儿才不过脑子地问。
“你和姜源有事儿啊?”
“……有什么事,哪儿听的,没有。”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差点睡着了,又被他的声音惊醒。
然后就回过味来:“没事儿你立刻就反驳了,刚刚半天没说话,想什么呢。”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吴胜水啧了一声,说:“换个话题。”
这反应显然并不单纯,不过他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细问。刚想重新起个话头,原本平坦毫无遮挡的路上却突然蹿出个人€€€€吴胜水猛踩刹车,我飞扑上了前座椅背,蒋枫被安全带勒着没飞出去,但一脑袋重重砸上了车窗。
刺耳的刹车声里都能听见那声闷响,蒋枫没睁眼就嘶了口气,抬手捂住了额角。
那个窜出来的人也躺下了,分不清是撞着了哪儿。
吴胜水低声骂了句,边往窗外看边解安全带。但没等他开门下车,对方先一步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扑上驾驶座车门,她的脸映入玻璃,是一张清秀的年轻姑娘的脸。
“我有钱!”她紧张而急促地说:“麻烦你们搭我一程!”
第16章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邪异。
照理说风情村怎么着也是个网红打卡点,路上的车人应该都不少。但大概因为现在不是法定节假日,没到旅游旺季,又是正下午……总之,天气一片晴朗,马路反射着迷迷白光,宽敞的大道上就我们这辆车停着,静得只有引擎低低的轰鸣。
车窗外的人急切地把手贴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几张红钞,透过玻璃能看见她腕部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吴胜水安全带刚刚解完,动作却停了,表情非常懵逼。连撞得不轻的蒋枫都放下了捂额角的手,专注地打量起车外的女人来。
我本来也是不知所措中的一员,毕竟这突发情形实在诡异。但视线瞥到蒋枫脑门,象牙白的皮肤上已然浮现青紫,甚至有发肿的趋势。这撞伤在他身上实在突兀,像好端端的雄鹿断只角,让人瞧着心里不舒服。
我被这不舒服激得率先回神,发现车外那姑娘满脸急切,身体完全是紧绷的,一副随时准备开跑的姿态。
“要么,先让她上来?”我说:“别开车,把车锁了,先问清楚。”
着急是会感染人的,吴胜水看她那样子,也被带的有点急。和蒋枫对视一眼,见他点头,就听了我的话,开车门让人上来了。
姑娘立刻上了后座,差点撞到我,关门的声音很大,落锁声反而被盖过去了。
吴胜水熄了火,问:“你要搭车?”
姑娘左右看看,车窗都是合着的,还贴了防窥膜。密闭空间似乎让她有了些安全感,脸上的焦虑淡下去一点儿,点点头。
“……你们是游客吧?随便你们去哪儿,捎我一程,把我带出洛阳就可以了。”
“你要出洛阳啊?”
“对,我给你们三百块当路费,你看够吗?”
顺路是顺路,但是。吴胜水说:“我们也不是跑滴滴的啊,你怎么在路边拦车,不自己在手机上叫一辆?”
蒋枫静静地从车后镜里打量她,此刻忽然问:“你手机呢?”
姑娘的表情再度紧绷起来,没吭声。
她身上处处透着怪异,离得近了,我发现她头顶上头发缺了一小片,结着红痂,好像是被人生生扯下来的。手腕有缚痕,衣服也不大干净,结合她的神态举动,好像在逃命。
“你如果没有手机,又遇到了困难。”我放缓声音,尝试和她沟通:“我们可以帮你报警。”
她陡然开口:“不能报警!”
声音很大,我被惊了一下。她的音量又低下去,重复了一遍:“……不要报警。”
我和前排的吴胜水、蒋枫面面相觑。蒋枫是我们里面长相亲和度最高的,在他的示意下,我下车和他换了个位置。
身边忽然换了个人,那姑娘肩膀微微发抖,但蒋枫坐的离她有一段距离,冲她笑,表情非常无害,额头上的伤痕加重了他的这种气质,渐渐的,姑娘就不抖了。
然后蒋枫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
蒋枫:“不说真名也没关系,一个称呼就可以了。”
姑娘:“……可以叫我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