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错觉,季楠也高兴。
到医院之后,杨重镜全程都黑着脸,好似对此感到无比的生气和愤怒。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气,看上去唬人得很。
碰见的医生和护士都被吓到,说话都下意识的小声下去,生怕惹到这个一身戾气的青年。
但季楠一点都不觉得怕。与之相反的,他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因为看到杨重镜为自己而牵动情绪。
他想,杨重镜是关心他的。发烧也好,胃病也好,就算表现得再不耐烦,也会在行动上说着在乎。
这场美梦一直做到那通电话到来。
季楠才知道,原来杨重镜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样子,是那样的。
自己甚至不足以成为一个犹豫的选项,就可以被丝毫不纠结地抛下。
他的美梦,碎掉了。
第11章 “不要成为废物。”
季楠原地蹲了一会儿,等到那阵痛意过去,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很淡。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用平静的语调报出自己的位置,随后站起来,背挺得很直。
“先生。”司机来得很快,他替季楠拉开车门,声音间含着忧心:“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季楠闭上眼小憩,靠上椅背时,眉眼中流露出疲惫:“去公司吧,我睡一会儿。”
晚上的车不多,不算长的路程,开了小半个时程。司机有意绕路,想让季楠多睡一会儿。
他认识季楠很多年,打心里的觉得这个小孩可怜,所以尽可能地帮扶。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无故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就是自己深陷窘迫,人到中年被辞职,捉襟见肘的时候,季楠给了他一份工作。
他还记得那个场景,季楠惨白着脸,宛如去地狱走了一遭,瘦的近乎脱了相。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纵横交错,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的可怕。
“王叔。”季楠剪去了从前一直留着的长发,在湿漉的雨天里对他说:“我这里有份工作,你愿意做吗?”
于是他一做就是两年。这两年里,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痛苦,明明已经不再缺钱,却活得没有半分生气。
像个活死人,周身都死气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大概是那一面的印象太过深刻,每次见到季楠,司机都觉得,他的身上是潮湿的。
如同终年梅雨季,从来没有放晴。
“先生,到了。”再远的路都有终点,司机还是叫醒了他。他扭过头,才发现,后座的那个人只是闭眼,压根没有睡着。
“辛苦你了。”季楠闻声睁开眼,他回望过去,低声道:“回去早点休息吧,王叔。”
司机“€€”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犹豫着,吞回了肚子里。
嘱咐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季楠听不进耳朵里。他总是这样,表面礼貌温和,实际上谁都没放在心上,至少在司机看来,季楠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很深的夜,街边的路灯亮着,一排排的,落下橙黄的光线,将季楠的影子拉得很长。
公司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一座写字楼。季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靠着这点光亮打开大堂的灯。
对这里,季楠并不熟悉。他耗费很大的精力空降到这家公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接近杨重镜。
对接的工作繁杂又沉重,真的忙起来其实什么都顾不上。这几天是最忙的时候,但杨重镜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季楠想都没想地选择任性,把工作的事宜通通推到了后面。
徐月,他的生母。得知这个消息时发了很大一通火,斥责和贬低季楠都不放在心上,但他不能连累杨重镜。
“不要和那个男人一样,变成一个废物。”
徐月年过半百,容貌却保养得很好,季楠和她有八分相似,年轻时该是个十成十的美人。她涂着红唇,半晌,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你去找谁我不关心,既然已经自降身价,去了那么个破地方,那就麻烦你做好。”
“我不太想插手你们年轻人的爱恨情仇,但如果你这么不知轻重,我会觉得把你救出来,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交易。”
言外之意,季楠听得懂。他不是傻子,不至于听不懂背后的威胁。
这是他争取很久才得来的自由,他不想那样愚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挽回,就白白丢掉。
刚刚接手的那天,季楠就发现很大的问题。只是那时候的他无心于此,一心惦记着杨重镜没有带伞,所以本能地忽略了账本上的漏洞。
宁城是小城,地理位置也偏远,整个城市都破旧,像十几年前的村上小镇。
“Yto”是分公司,只是天高皇帝远,被遗忘了似的,左右管不着,原本都是安排总公司高管的亲戚。管理制度松懈,裙带关系也严重,业绩年年垫底,确实如同一个弃子。
季楠坐在办公椅上,翻着交上来的报表和策划案,额头突突地跳。他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让人血压上升的东西,一时之间怀疑的居然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天亮的很快,季楠站起来,面色难看。他的脾气其实很差,只是大部分时候,不会表露出来。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他的情绪,或者说引起他的关注。
如果这样的神情被白以南看到,大概又要幸灾乐祸一番,等着看一场好戏的诞生。
“Yto”的员工照常上班,没人意识到即将迎接他们的是什么。
新上任的总裁临时召开会议时,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的领导,会有这样大的威压。
所有高层主管无一例外的被拎出来批斗,杨重镜也没有逃过这劫。他坐在会议厅,稍稍抬起眼,和季楠对视。
“周三之前我会提交新的方案,抱歉,是我失职。”
他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声音淡定自如,没太大起伏,好像被骂的人不是他。旁边坐着的女主管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桌底下的手竖起一个大拇指。
季楠目光投过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话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呛到似的,止不住地咳嗽。他将手攥成拳抵在唇边,转过头去,原本惨白的面色也因此好转些许,染上红润来。
“张梓年。”是那个女主管的名字。
她闻言下意识地坐直身子,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嘴角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若蚊喃:“在。”
“天杀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吧。”被叫到的女主管刚踏出会议室的门,就抱着文件小声嘀咕,她腿控制不住地发软,回忆起刚刚季楠看她的眼神,宛如利刃,每个字都像带了杀气。
“果然美人都吃人,吓得我想死。”女主管手上抱着堆文件,走在杨重镜身侧,拍着自己的胸脯压惊,她说:“你不要命啦,还敢跟他顶嘴。这人来头可大,你不怕被他开除。”
杨重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着很凶,也冷酷。
“不怕。”
像是才回过神,杨重镜言简意赅,终于停下步子,正眼看向女主管,很平静地说:“季总说的很中肯,我相信他不会故意刁难。”
作者有话说:
杨重镜:维护一下老公,不许别人说他不好。
宝宝们端午节快乐!
(最后一章存稿放出来了,后面再更新应该就是考完试了TT
第12章 “放弃。”
女主管嘴巴稍稍张开,表情凝固了一瞬,没想到杨重镜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憋了回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杨重镜对她的举动没太大反应,眼皮一撩一垂,其中情绪便被掩去,显得有些凉薄。
杨重镜是单眼皮,眼型狭长,眸子灰棕色,眼白居多。他话不太多,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一个人在沉默的时候,眼睛往往会比语言更擅长表达,但杨重镜是个例外。
季楠靠着墙角,在视线盲区注视着杨重镜。他舔了下唇,觉得喉咙干涩,手也痒,从心头涌起想要抽烟的欲望。
他徒劳地咽了下口水,借此抑制自己的焦躁和不安。
季楠总是看不懂杨重镜的心思,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东西。明明他向来自诩心细,在面对杨重镜的时候,却甚至窥探不到一点对方透出来的情绪。
杨重镜对他的防范心太强了,他不愿意剥开自己的茧。
除开很少的时刻里,那双让季楠魂牵梦萦的眼睛,会流出无法克制的厌烦和不耐。和杨重镜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时间段,季楠每一秒都记得。
他反复回忆起,杨重镜在称得上照顾他的那些时间里,眼神也是冷淡的。
疏离又凉薄,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季楠想,对方可能真的只是看自己可怜,善心大发,才勉为其难收留。换作任何一个人感冒发烧,杨重镜都会这么做。
就像安慰被领导批评的女同事一样,只是出于好心,但实际上,心里不会有任何波澜。
因为对于他而言,没有人是例外的那个。
这么说也不对,季楠收回视线,想起昨晚杨重镜对着电话那头,轻柔又耐心的话音。
季楠不得不承认,不是没有例外,只是那个例外不是他。
他的睫毛很长,黑且浓密,垂下来的时候,在光线的映照下打出一片弧形的阴影,很漂亮,也易碎。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蜷,半天才神经质地抽动几下,胸口用力地喘出气来,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他待的地方是个暗角,可以清楚地看见杨重镜的举动,但是对方看不见他。
看着他和那个女主管并肩而行,季楠无数次想要冲上去和杨重镜搭话,最后都被自己硬生生掐灭,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他很想质问什么,也很想知道昨天那通电话的主人是谁。不过到底只是想想,因为季楠比谁都清楚杨重镜会给予他的答案。
他根本就没有质问的资格。
季楠走得落魄,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和杨重镜隔着一段距离,也因此没能听见对方谈话的具体内容。
不过就算听见了也没用,至少对于现在的季楠来说,任何不确切的爱意,都没有用。
杨重镜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对视线从来敏感,更何况是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注视,灼热到近乎滚烫的目光。
那是季楠,他知道。
明明理智上想,既然已经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就更应该装作未曾察觉,用无视和冷漠来将对方击退。感情上却不受控制地,身体快于大脑,在女主管走了之后,先一步转过身,望向那个角落。
但杨重镜的心软和回头好像总是来迟一步,所以才会和那天晚上开门之后一样,暗角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仿佛一切只是他幻想出来的错觉。
天气反复无常,如同杨重镜波动的心。
他泄力似的,将下属刚刚交上来的文件摔到桌面上,不太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句“季总中肯”算是一语中的,杨重镜想。季楠真的较起真来,简直就像是魔鬼上身,要求变态到称得上一句离谱,方案反复被打回,伴随一起的还有劈头盖面的指责。
公司上下都因此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大气不敢喘。茶水间里怨声载道,不用去猜,杨重镜都知道季楠在背后被那些员工骂的有多惨。
杨重镜闭了下干涩的眼,眼球在眼皮下转动几圈,以此缓解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的不适。
别说下面的员工了,再这么下去,他都要憋不出火气,被折磨得发疯。
“季总,”杨重镜一手拿着一摞文件夹,另一只手不重地敲上门。
门是开着的,杨重镜站在门口,清楚地听到季楠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重做”。
太久没有碰到这么难搞的上司,这几天频繁被这两个字打退,导致只是听到这句话,杨重镜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里面的人走出来,和杨重镜擦肩而过的时候抬起眼,不动声色地冲他摇摇头,满脸苦不堪言,试图用眼神表达对杨重镜接下来遭遇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