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镜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将画笔收起,颜料因为动作不慎,甩到身上的布料,沾染上一抹鲜亮的翠绿。
他刚要抽纸去擦,就被林落落一声讽刺的嗤笑打断动作。
“有什么好擦的,穿的那点便宜货。”
林落落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半靠不靠地倚着画板边缘,勾起一边唇角,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地透出鄙夷,说:“这颜色还怪衬你,挺应景的,别擦了。”
“你什么意思?”杨重镜再好的脾气都有点无奈,他站起身,将画笔分门别类地收起,双手插兜,低下头俯视林落落,语气平淡,又带着点纵容:“你今天吃了炸药,来我这里泄愤?”
林落落讨厌被人俯视的感觉,本就不善的眼神更加凶狠地瞪回去。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什么仇人,时时刻刻不能被比下去似的。
“是,我吃了炸药。”林落落气笑了,她原地转圈,走了两步,手上捏着的信封用力甩到杨重镜面前的地面,似笑非笑地,阴阳怪气道:“我闲着没事干,帮你查你那点糟心破爱情史。”
“我早说了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非不信,还因为他跟我吵架。”
林落落气着气着,越说音量越高,丝毫不收着气势。她拢了拢风衣,竟然还有心情扯起唇角,微微笑了,说:“好了,你现在看看,非要我把证据找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是吗?”
“我看他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善茬€€€€”
林落落还在继续,似乎要靠音量将下沉迷美色的杨重镜唤醒:“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他就是图你的钱!我早说我在会所看见过他,会所!queen!”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他不知道跟多少个男的有过牵扯,就你还觉得他是你的纯情白月光呢!好,你说你不介意,没关系,那些都是他遇见你之前发生的事情,谁还没个过去,是吧?”
林落落抬起娇俏的下巴,眼神落在被自己扔在杨重镜脚前的那封信,轻声笑了,说:“那你看看那封信。”
“杨重镜,你可真是够小丑的。没见过比你还蠢的人了。”
杨重镜脑瓜子被喊得“嗡嗡”直响,尖锐地泛着疼。他牙关处的肌肉下意识地咬紧,神经似的抽动两下,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有了下一步的举动。
他微微弯下身,听从林落落的,伸手将那封不薄的信封从地上捡起,双唇紧抿着,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响在画室安静的空气里。大抵是窗户紧闭久了,空调的热风正对着杨重镜的脑门吹,带来一阵阵要人命的热气,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打开啊?”林落落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杨重镜的动作,见他迟迟不打开,没忍住出声讥讽:“怎么,不敢看啊?”
杨重镜闻言看了林落落一眼,神色淡淡,不太有情绪,却轻易的让人感受到,他对此的不高兴。
林落落才不怂他,她自己还被气的头脑发昏,忍着不骂人已经是极限,压根不在意杨重镜的看法。
信封厚厚的一沓,杨重镜伸手拆开,里面打印的一摞照片便显露出来。只是小小的一个角,杨重镜拿着照片的手就不敢再动。
和林落落说的一样,他就是不敢去看。
很多事情,他都有过设想。这些他发现不对劲的日子里,杨重镜想过无数种可能,即便他并不愿意这样去想季楠,可是在连续几天失眠的夜晚,大脑还是会不受控地去想,如果季楠真的不再爱,选择了其他人,他该怎么办。
杨重镜不愿意放手,他只有这一个答案。
“啧。”
到底是林落落看不下去杨重镜的婆婆妈妈,跨步上前,伸手直接将那些照片从撕碎的信封里抽离出来,露出了完整的全貌。
“行了,磨磨唧唧的,看吧。”
杨重镜视线停留在第一张照片,短暂地看了两秒,便收回视线,淡声问:“你查这些干什么。”
他伸出手,将手上的照片递回去,撇开眼,不再分给照片一丝一毫的眼神。
“我没兴趣知道,你走吧。”杨重镜顿了顿,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有闲情去劝告:“随意调查别人,这样不好,落落。”
“妈的,”林落落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她狠狠拂过杨重镜抓着照片的手,力道没有半分收着,将那些照片全部拂落在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极具攻击性的响:“我真想看看你脑子怎么长的!”
“我因为谁去调查他啊?你以为我那么闲,谁都调查一遍?”林落落一步步逼近杨重镜,仰着头,音调和气焰一样,拔得极高:“你能不能认清楚现实啊杨重镜?现实就是他跟杨白舒是一伙儿的!”
“跟你那个便宜哥哥,白眼狼凑一窝,合起伙儿来坑你!你到底懂不懂啊?”
林落落喊得嗓子疼,身上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冒出汗,体温都跟着升高了:“你要是谈个女的,谁会拦着你?你偏偏喜欢男的,你喜欢男的就算了,就非得喜欢他一个?”
“世界上是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吗?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之前根本不是这样的!就是他勾引你€€€€”
“林落落。”杨重镜出声打断,制止了林落落后续的话头,第不知道多少遍,和她强调:“是我喜欢他。”
“行,你现在还要替他讲话。”林落落气的直点头,语言系统都跟着紊乱了,半个字憋不出来,眼睛眨了又眨,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手机。
她美甲做得漂亮,指甲盖上的钻折射出璀璨的光线,刺得杨重镜眼睛生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林落落指尖在屏幕上滑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条录音。
她举起手机,将屏幕那面对着杨重镜,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杂音很多,听着便像是偷偷录下,隔着一点距离,听得不算很清。
但杨重镜和季楠相处了这样久,刚刚听见声音的那一秒,便清晰地辨认出,说话的主人,是他深爱着的,认定了要一直走下去,保护的季楠。
€€€€“你在开玩笑吗?”
季楠嗤笑一声,用杨重镜从来没有听过的讥讽语调,说着尖锐又刺耳的话。里面的不屑一顾,几乎要透过手机屏幕,化作锋利的剑刃,一字一字的,毫不留情地扎进杨重镜的心脏。
鲜血淋漓的,一丝缓冲都没有给杨重镜留下。
杨重镜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起伏地听着手机里的录音继续播放。他听见季楠用他最熟悉的嗓音,毫不在乎地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我没有非谁不可,你把我的钱结了就行。”
第66章 “假象。”
冬季的天黑得快,夜晚的时候,没有星星。
季楠刚打开门,便陷入一片黑暗。杨重镜坐在沙发上,有点懒散地靠着身后柔软的靠垫。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屋内没有开灯。直到季楠照着记忆里的印象,摁开玄关处的开关,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杨重镜。
乌漆麻黑的地方,骤然看见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其实是有点吓人的。季楠眼皮没忍住跳了跳,看清是杨重镜之后,一瞬间绷紧的神经才松懈下去。
他微微松口气,走上前去,问:“怎么不开灯?”
那天之后,季楠不再每天早出晚归,很偶尔的几次,也会提前和杨重镜报备。好像一切都将回归正轨,和杨重镜内心所期待的一样。
如果不是林落落的横冲直撞,杨重镜大概真的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掩耳盗铃的,像一只胆怯的,活在阴暗角落里,欺骗自己还在被爱的老鼠。
季楠说着,注意到对方身上的单薄衣物,下一秒又拧起眉,话语带点关心的责备,说:“穿这么少?这么冷的天,睡着了很容易感冒的。”
听到这句话,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杨重镜,才终于慢半拍地抬起了头。
他动了动被压的太久而发麻,失去了知觉的手,面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眼神里透着茫然。虚虚的,没有焦点地浮在空气里,喉头缓慢地滚动着,才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我没睡。”
杨重镜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以此来缓解眼球的干痛。视线也在一阵恍惚后成功聚焦,停在了季楠那张漂亮的,精致的,轻易让人心动的脸。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看不透季楠。
“……你在关心我吗?”
他注视了两秒,试图从对方的双眼里,看出些什么。
但可悲的是,他看不出来。
杨重镜于是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失败。从小到大,趋炎附势的人见得多了,他自诩能够分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他素来厌恶那些浮于表面的巴结,所以早早搬出了家,自己一个人住。常常举办的晚宴,他也从来没有去过。落在别人眼中,大抵会觉得好笑,毕竟这样的低调,被安上的名头,最后只能换来一句假清高。
也确实是假清高,毕竟杨氏那样一个偌大的企业,杨重镜再不乐意踏进那个圈子,也是雷打不动的继承人。
他的性子淡,很少主动去和人打交道。从前的时候,杨重镜觉得这样安生,没什么不好。现在却后知后觉的,觉得一点都不好。
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的时间里,杨重镜反复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无法克制自己,总在想,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意识到不对劲,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季楠接近自己的目的€€€€他还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吗?
还会这样痛苦,进退两难吗?
“你在说什么呢?哥哥。”季楠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抿抿唇,主动上前一步,用掌心摸了一下杨重镜的指尖。
指尖冰凉,被冻得有些发麻。
季楠只是碰了一下,眉头便皱得更加深。他双手将杨重镜的手包裹起来,掌心的温热传递过去,小声嘟囔道:“怎么比我的手还冷。”
大冬天的,骤然触碰到冰凉的肌肤,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躲避。偏偏季楠如同没有知觉,借着自身那点说不上热的体温,将对方的手捂暖,才松开来,转身去找空调遥控器。
“嘀”的一声,客厅的空调指示灯亮起,运作声嗡嗡的,打破了空气中有点反常的安静。
“你在乎吗?”杨重镜脑子乱成一团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静静看着季楠做完这一系列举动,直到对方放下遥控器,才又问。
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搭理季楠的话题,只是固执地要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冷不冷,好像和你没关系。”见季楠没说话,杨重镜于是扯了下嘴角,声音平淡,如同单纯的陈述。
季楠懵了。
他的确在杨重镜这里顺风顺水惯了,除去刚认识的时候,在一起之后,杨重镜基本上没对他说过一句狠话。他从来都是温和纵容,让季楠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好像都不会惹对方生气。
很长的几秒时间,季楠话音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他全然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杨重镜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界限分明的话。
许是季楠受伤的眼神过于明显,杨重镜喉结滚了滚,被他的视线刺的发痛,没再去看他的眼睛。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垂着眼,刘海也狼狈地掉落下来,遮在眼前,补救的格外生硬。
空调的制暖效果大抵不是很好,所以即便打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没能成功缓和两人之间陷入冰点的僵局。
杨重镜顿了顿,觉得自己吸入的空气冰凉至极,刺激的鼻腔都涩到发疼。
他尝到咽喉里血腥的铁锈味,掐着掌心,逼迫自己生生咽下。像是终于忍受不住这股窒息的沉默,所以主动开口,想要结束这场是非:“累了就早点睡吧,时间不早了。”
“我刚刚不太舒服,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这回季楠的反应很快,终于从那阵不可置信中缓过神来,有点用力地摇摇头,认真否认道。
他慢半拍地开口,伸手抓住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杨重镜,虎口微微使劲,卡住杨重镜的腕骨,将对方拉至自己的面前。
杨重镜身材很好,眼神和气场却都透着疲惫,如同被低落包围,所以轻易给人一种削瘦颓然的错觉。
真正面对面对视的时候,季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杨重镜了。
“……是我的问题,哥哥。”季楠攥着杨重镜的手更加紧,似乎力道越紧,说出的承诺分量就越重:“这段时间,我状态很差。我做的不好……但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没有不在乎你,我在乎你。”他话音顿了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好像光是说上这几句话,就需要下定极大的决心,费尽全身的气力:“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杨重镜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自己被季楠紧攥住的手腕。他突然生出些许无力,眼前泛出眩晕的黑圈噪点。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要问“为什么”。
因为什么而状态差,因为什么要选择欺骗。
为什么遇到事情,不能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是因为不可以说,还是压根没有想过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