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迟。”
殷姚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自己也没法确定现在是否只是情绪应激,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信息,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殷姚没有看政迟,他后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承载不住这些东西,眼神涣散只想要个答案,“我知道你说过,但是我受不了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政迟,你不能这样,我看不明白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是越遥,我不想再学他了,我和他不一样……你对我做了什么,是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
殷姚说,“你不爱我。”
殷姚说,“我知道了,你不爱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要我陪在你身边……做什么,做玩物吗,还是继续做越遥?我做得不好……是你说的,我做的不好学得不像,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政迟不知痛似的下了床走到他面前,将殷姚从地上像捡猫似的拖了起来,“你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看我像条狗一样求而不得,看我一直痛苦。”殷姚惨笑着,“我想要什么呢?我不想要了。”
要你的全部,想要心,想要你看着我的时候只是在看着我,想要我死后也能作为自己被你记住。
之前想过,等他忘了一切的时候,政迟想怎么对他都无所谓,但如果这种反复是永无止境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宁愿离开,也不要受这种折磨。
“至少越遥已经死了。”殷姚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发泄着,“就算我永远比不上他,比不上他的一把灰,比不上他的一张照片,他的一盆花……我也不要你得偿所愿,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他死了!”
对啊,已经死了,越遥已经死了。
镜子起雾了。
殷姚伸出手,擦干净起雾的镜面,才发现自己表情原来很茫然。
他问严琛那句话的时候,除了答复,其实也是真心在问他,问自己。
他能去哪儿呢。
轮船航行在平静无波的大洋海面上,虽然很稳,但能看见摆放的玻璃花瓶中,水在微微倾斜摇晃。
手机滴滴响起,低头看了一眼,是政迟在问他。
殷姚垂下眼,抽出纸巾擦干净手,转身要离开。
有人在此时恰好冲着洗手池这边走了过来,殷姚没有和那人对视,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双白净的手突然挡在面前。
殷姚身体一顿,举着手机疑惑地抬头。
“你好啊。”他说。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盥洗室,很是动听,语气也温和,如同遇到了旧友亲切地打招呼。
殷姚后退两步,握不住的手机掉在地面,屏幕出现裂纹,但还发着光,不停地弹出消息。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并不习惯对陌生人展露笑颜,只是为了让自己尽量展露出友好,“也不是没想到。迟早都会见面的。我想的是会在更加正式的场合,而不是在这里。”
“……”
他委婉地问,“能让我先过去吗?我……”
殷姚并没有让。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像在悬崖边看到恶兽接近,根本就没听清这个人在说什么。
狠狠挨了一拳似的,连呼吸都凝固。
见他这副模样,那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颇有些无奈,不再说什么,直接侧身绕过站在原地死人一般毫无反应的殷姚,却被一把拉住。
力气极大,在剧烈颤抖着,像是要确认,他是人是鬼。
殷姚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他说,“我认识你,你也该认识我的。”
“你是谁……”
察觉出殷姚的状态有些预料之外的奇怪,除了失魂落魄,似乎还存有一层不知缘由的畏惧。
越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放松下来,轻叹口气,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
“是我啊。”
窗外的海平面上,就快要日出了。
第40章 是我替白先生挡的枪
笃笃€€€€
“进。”
殷城推开门,挥手,让上来交报告的会计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他关上门,一言不发地找了位置坐下。
殷时€€看了一眼他,继续埋头看数据,“有什么就说,没事就出去。一进来掉个脸子干什么?”
殷城原本还在平复心情,听闻这话直接站起来,“您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
“我执着什么。”
“妈,我说了,咱们这体量的小麻雀,犯不着去€€那深不见底的浑水,也没有那个底气掺和。”殷城去他面前,声音不高不低,“那白燮临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您真信他能帮这种事?还是说,抓了您什么把柄……”
殷时€€过完项目,又拿起平板查收文件,晾了他好一会儿,抬头一看人还在,漠然道,“行了,管好你自己公司的事情,我用不着你操心。”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先前幼子还在的时候能见几份好颜色,如今殷姚离开家五年,殷时€€像是又回到年轻时的样子,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
只是到底经不住风霜,年轻时过劳也无所谓,现在稍忙碌一些脸上的疲色遮都遮不住。
“您又在看什么?”殷城黑着脸走过去,拿起殷时€€签了字的单子,脸色一变,“这一船您也敢给过?!”
“放下。”
“那姓白的疯了还是您疯了?!走这么大的量,您知不知道这是€€€€”殷城咬着牙逼自己压着声音低吼,“一旦被查处要枪毙的事!”
她默了半晌,“我知道。”
“我不明白。”殷城搓了把脸,“要说是为了姚姚您走这险峻的独木桥,但他失联一周了,您也不见多着急。”
听见这句,殷时€€脸色有些青白,攥紧拳,又松开五指,摇了摇头,“他不会出事。”
“定位都失效了,最后的信号在东昌,天知道他上了哪艘船,您真就一点都不担心?”殷城也不傻,“还是说,您就是不愿把您知道的告诉我。”
殷时€€瞒了他不少,也不消如何去猜,明摆着的事。
“妈。”
殷城颓废地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我也是你儿子。”
殷时€€手一顿,看到殷城下巴上的胡茬,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亏欠,但她不是会给自己孩子低头道歉的性格,只说,“不会牵连到你。”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殷城苦笑,“我只想替您分担,就算您质疑我能力,那也可以把我名字一起签上,至少最终落罪,我能顶上。”
殷时€€事事缄默的态度,更让他心中一苦。
来一次来两次都是一样的,就像殷时€€知道殷姚什么性格一样,殷城也知道殷时€€是什么性格。
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外人。
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殷城把带来的水果叫人洗好了摆过去,说了声就离开了。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殷城说,“姚姚有什么消息我会和您说。或者,您和我说。”
门轻轻关上,只留面前一盘子黑红紫亮的樱桃果。
殷时€€没有碰它,她不会在办公桌子上吃任何东西。默默看了一会儿,本想叫人收起来,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那果子冰凉得很,托在手里却烧她的掌心。
若是有人这时候进来,必定是会惊诧到目瞪口呆。
这辈子无论是谁,都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此刻却无声地红了眼,她放下那颗樱桃,咬着唇,低声道,“我没照顾好你的孩子。”
第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
她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泪,也不知是在同谁呢喃致歉。“对不起,窈窈。”
“你的两个孩子,我都没照顾好。”
在大都会遇到白燮临,才方知人间还有这般蛇蝎。
灯光璀璨,他有意接近,直白示好,说他能帮忙。
他没有给殷时€€任何防备的机会,第一句话就破了她的防御,直截了当地说,“陈窈还活着,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能帮你。”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弯弯笑着,姿态谦卑,弯下腰凑过来的时候,却让殷时€€一阵恶寒。
是来自同类的,那种本能嗅出的危险气息。
殷时€€不动声色地懒懒坐着,抬高下巴,“想不通您图什么。”
“虽然摸不清您和陈窈是什么关系,但想必一定是深情厚谊……”他可惜道,“替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最后也没护住。”
殷时€€面色不改,“听不明白。”
政迟和这人有过节,界内人人都清楚,她也是。
两家药企之间的角逐争斗牵扯太杂,更因为其性质特殊性被高度关注,已经脱离企业之间对利益的掠取,而是一些不好明说的东西。
至于能拿来说的,也就是越遥替政迟挡枪的事情,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传来传去谁也不知道具体细节。
能确定的,只有这一件事€€€€越遥替他挡了杀劫,情深义重。
白燮临和政迟有过节,和她统一战线这个动机可信、合理,但没必要。
殷姚还陷在那里,她无意€€浑水,也无力€€浑水,做不到以卵击石,只能维持现状。
“聪明人不搞这些。我是有诚意的,您要耐心一些才是。”白燮临摆了摆手,拉来一个人。
在看到那年轻人样貌的时候,她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瞬凝固,但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冷了下来。
“殷总。”越遥冲她点头示意。
殷时€€没有说话,而是幽深地盯着他,说不上什么情绪,只缓道,“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