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姚一颤,垂下眼看了眼那把匕首,缓缓闭上眼睛。
好奇怪,濒死是这种感觉。
以前恐慌症发作的时候,殷姚也想过死亡会是什么样子,比起死亡本身,更多的是畏惧死亡之后自己意识的消失。
连痛都感受不到,无法思考,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身体会腐败分解,也不过是一滩棺中的烂肉和枯骨,与餐桌上那些动物的尸骸没有任何区别。
他要消失了,心里却很空,短短一瞬,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记忆在此时变得珍贵了起来,至少他现在是清醒的,不会浑浑噩噩就死去,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其实想再睁开眼看看那个人,但是没有力气了。
刀刃真正插进身体里的时候,他反倒不觉得痛了。
大概是因为太累,很久之前就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都很累,所以想回家,躺在母亲的床上,香香甜甜地睡一觉,从日落到日出,没有人打扰,就和小时候那样。
也算是解脱。
白燮临这一生杀过很多人,殷姚不过是无数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临死前比他豁达的人有,比他痛苦的也有;有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弃过反抗的,也有为了免于受辱自行了断的。
哪一个,都比他要令人记忆深刻。
手下试探地问,“先生,需要将尸体都清理一下吗。”又为难道,“严家的那位少爷,如何处理,杀了吗。”
“……”
“先生?”
白燮临没有说话。
殷姚在地上,身下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他闭着眼,应该是快死了。
死得很安静,不会再张着嘴,不停地说那些令他烦躁不快的话。
「你怕死了」
“……”
「这世界上除了他没人会再爱你这种疯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白先生……白先生!”
白燮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沉声道,“什么。”
心腹喊了半天,见这位终于反应抬头,心中咯噔一下
……还没有见过,上司的脸上能出现这种表情。
但此时不是怵的时候,他急道,“外面甲板,好像有动静。”
第68章 妈妈
2023-10-18 02:46:34
仔细听着,好像确实有枪声和喊叫。
屋内的人躁动起来,心腹焦急指挥他们,怒道,“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出去看看情况!”
门外却已隐隐有动静不小的骚动,像是两拨人在火拼。
这不应该,船上除了研究所的人,再没有任何外来势力,政月被政国元看管着,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派人出海追上他们。
更何况……
打杀的声音愈发清晰,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手下,白燮临蹙眉往门口走去,要越过一具身体的时候,顿了顿。
心腹看了眼地上的越遥,也为难道,“这……”
白燮临垂眸看着越遥的脸。
似乎要说什么,手下紧张地俯身过去,深怕自己听错信息。
却还没等他开口,大门便轰!一声响,被数十名高壮的警卫撞开。
人人皆身着着防爆装备,一进来,仿佛对四周的环境并不意外,看那专业程度,似乎并不像是私人可以拥有的警卫力量。
他们身上并没有任何国旗或是机构的标志图样,十分戒备,都覆着防毒面具,因此看不清人种。
门口冲进来一个女人。
不只是跑了多久,她看起来并不狼狈,只因为奔跑所以体力不支而喘着粗气,她面容憔悴,满脸都是担忧,身上有些血迹。
“姚姚!”
她见这一地的血和身体,脸色愈发苍白,那份惶恐和不安难以抑制。
白燮临见她,若有所思道,“你没死?”
殷时€€根本没理会他,往地上扫视,一眼就看到殷姚的身体,身体一僵,眼睛猛地瞪大,心要碎了似的,发出一身凄厉的惊叫,“姚姚!!”
她已经急疯了,几乎是飞过去的,不要命了一般狠狠搡开挡在面前的白燮临,甚至于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殷时€€几乎是扑在殷姚身上的,手足无措地触摸他的身体,每发现一处伤口,心便要破碎一次,“姚姚,宝贝,宝贝……”她流下泪来,翻过殷姚的身体,把她的孩子轻轻捧起来,心痛地抱在怀里,用手擦拭着殷姚的脸,和口鼻涌出的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晚……”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摸着殷姚尖瘦的脸,放软了声音,“不会……姚姚?是妈妈。不痛了,不痛了……”
有心跳,还有心跳。
殷时€€浑身都在抖,看到殷姚身上的身体几乎泣出血来,胃里翻上一股铁锈味,“姚姚,睁开眼,看看妈妈,嗯?”她红着眼,“乖啊,瘦成这样……疼不疼,疼坏了,宝贝……”
白燮临见她把自己撞开,一下子没有直接反应过来,又想到什么,表情扭曲地握紧了手里的刀。
正好,他今天过得不太顺遂,本就心烦的厉害。
“先、先生!”手下眼尖地发现门口款款出现了另一个人,想伸出手拦,却被他斥开。
“滚。”他凉凉一眼看过去,“能让她从你眼皮子底下带着人上船,无能的废物。”
手下一顿,不再拦着,并未做声。
白燮临不再看他,越过地上的身体,对殷时€€笑道,“能活着从岛上逃出来,可喜可贺,但也太鲁莽了点,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我的船,以为带几个人就能救走他?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殷时€€满心都是殷姚的身体,摸着孩子的脉搏,不知是不在乎,还是顾不得,她一直没有理会白燮临。像是只当他不存在似的。
白燮临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接近地上无暇顾及其他的女人。
狠笑一声,扬起手,“母子俩都一个样子,真过分啊……”
“白燮临。”
软语轻飘飘地从背后传来,倒叫他身体猛地停住。
他快速转过身,看到那纤弱又熟悉的身影。
眼前一晃,破天荒地怔了怔。
那双眼睛。
越遥……
不对。
不是越遥。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是你?”
那女人见他识得自己,“看来你还真认识我。”她越过这人,看了眼殷时€€,确定她还好,便收回目光,“那你对阿€€说得也不都是谎话啊。说来真是,她和我解释的时候,说起你的名字,一时半会,我还真不记得你是哪号人。”
说罢,她对身边人嘱咐道,“把这地上几滩处理一下,速度快点。”
手下人利落地应了声是,便很快叫来了医护人员。
白燮临不动声色地在原地,默了半晌,听见甲板上集火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
急救拉走了殷姚,满心都是孩子的殷时€€自然在一旁跟着,她从头到尾除了殷姚,都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一时间形式扭转,既然对方的人已经全副武装打到这里来,外面什么情形自不必说。
白燮临见她打量自己,便也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回去,“好好的,€€这趟浑水,能有什么好处呢,宗夫人。”
陈窈的脸上有些有违年岁的天真与稚气,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见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很不适应,立马反感道,“不要说话了,我讨厌你的口音。”
她说,“我不喜欢被冠他的姓,他也知道我不喜欢。”陈窈看了一眼他,“上一个这么喊我的人,现在还在宗晏知的地下室挂着。”
“哦?”听见这名字,白燮临面上终于有些沉不住,那笑容凝固了些,缓缓道,“那位是什么时候来船上的,我得亲自……”
“他不在,白燮临。”陈窈说,“自己亲儿子给人伤害成这样,一个死一个重伤,”她轻巧一笑,“又是后事又是安排急救的,且忙着呢。”
白燮临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在思忖些什么花言巧语,酝酿了半晌,叹口气,“这事还有的商量,我大概是知道宗先生最近在做什么,我可以帮忙。别的称不上,但我的研究所是世界上最……”
“别再说了。”陈窈不乐意听,“商量什么?没得商量。”
她不高兴地抬手,二话不说,连谈判资格都未给予。
毫无负担地利落两枪,正中他左肩和下腹。
打他,就像在打什么无足轻重的卒。
猝不及防,他狼狈地倒下,低头扫了一眼伤处便用手紧紧压着,眉眼阴鸷地看着她。
养尊处优多年,向来是没怎么受过伤的,这两下比想象中要痛,叫人眼前阵阵发黑。
绞进肉里的火药弹片,凶猛地刺激神经。
他有些发愣。大概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虽有些不合时宜,耳边却突然再一次响起殷姚话来。
迷迷糊糊地想,好像这一次,确实是,没有人再慌张地跑上来,替他挡着了。
这枪后坐力很大,震得她手麻,甩了甩,牢骚道,“宗晏知的东西难用死了,又笨又重的。”
“夫人。”
“嗯?干什么。”
有人过来提醒道,“这些如何处理。”
殷时€€早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地上只有越遥的身体。
先前还未注意,只顾着阿€€了,这会儿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反倒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