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一软,轻轻坐在他床边,“怎么不吃饭就睡。”
殷姚歉意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又困了,明明早上才睡过一觉。”
殷时€€竖眉佯怒,“又在树上?”
“嘿嘿……”他想起什么问,“有谁来找我了吗?”
最近殷姚的病情加重了。
见着她就问,有没有人来找他。
殷时€€一开始以为他在问那个人,结果又不是。好奇他到底说得是谁,但似乎殷姚自己也不知道。
有时候说是女人,有时候又说是男人。
医生给出的答案都差不多,得了这种病就是会这样,患者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事,臆想大过于现实,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但殷时€€总感觉不只是这样。
“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
“哦……”,殷姚垂下眼,失落地叹了口气。果然,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忘了,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行了。”她好笑地拍了拍被子,“那就睡一会儿吧,正好睡起来吃饭。”
殷姚乖乖点头,她站起身,见卧室的窗户又打开着,准备去关,殷姚却突然将她拉住。
殷时€€正色道,“不行,最近入秋了,你现在身体太差,不能着凉。”
“别关,”殷姚求道,“今天,就今天。一定会来。”
“别说胡话了。”殷时€€关了窗,“谁都不会来。”
这还真不是哄殷姚的,她说的是实话。现在周围到处都是监视他们的人,别说从窗户进来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苍蝇恐怕都飞不进来。
……可能说监视有些不太准确。
主要是殷时€€自己不愿将其称作‘保护’,她对宗晏知这种变态神经病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做这些表面功夫和殷姚没什么关系,他才不在乎自己儿子死活,只是为了讨好妻子。
“妈……”
“不行。”殷时€€硬着心肠,冷道,“你也不许自己偷偷爬起来开窗户,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看。”
殷姚现在说的话……很多都是些没有边际的胡话,了解情况的都不会当真,包括她也是,毕竟是这种病,首先自身认知已经混乱了,想表达什么,自己都捋不清逻辑。
包括开窗这件事。
前阵子他还在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爬起来把窗户关得紧紧,那时候气温没降下来,捂了一身的汗,问他的时候说害怕,他说总有人看着自己。
殷时€€问是什么人,殷姚想了半天,说,影子。
有影子看着他。
应该是幻觉,所以殷时€€没有深究,结果这两天转眼又换了口风。
不知怎的,不害怕什么影子了,每天都要开着窗户,说是在等,锁上窗,怕它进不来。
殷时€€没问,猜也猜得出来,他等的应该就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什么影子。
她严厉道,“我说了,不许开。你听到了吗?”
殷姚一顿,怯怯地点了点头,没敢和她犟。
“睡吧,醒来后吃饭,晚上接你去疗养院,还有冥想训练。”
他现在的生活平淡得像一道线,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每日都是固定的活动轨迹:家,疗养院;家,疗养院;家。
有时候会被允许去公园,但不能待太久,需要身边有人陪着,他们说不这样的话,自己会迷路的。
殷姚不知道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出去散散步怎么就能迷路;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看管得如此严苛谨慎。但他发现自己对此并不反感。
也不想反抗。
记性不太好了,这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记性会不太好。等他想去深究答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问题本身。
今天依旧去做了冥想,很顺利,虽然不知道顺利在哪里,对殷姚来说,冥想就是闭上眼听两个小时助眠音乐罢了,还不允许睡着,醒来之后问他一样的问题。
但今天他都回答上了,殷时€€很高兴,带他见了几个人,一同在一座城堡一样巍峨的建筑里吃了晚餐€€€€惊奇的是,他都不知道现代城市里还能有这样的地方遗存着。
饭桌上气氛不太好,主要是母亲全程都只在和她朋友陈窈聊天,她让自己叫陈窈妈妈,说了很多次,见殷姚始终有些抗拒,便也不再强求。
除了她,还有一个缄默的男人,他有时候看着自己,对视之后又冷淡地移开目光,除了陈窈没人和他说话,除了陈窈他也不和别人说话,怪人。
诡异的一顿饭,吃得真是累人。
但殷时€€看起来很高兴,酒喝了不少,离别的时候握着陈窈的手依依不舍,又哽咽着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回来之后,和母亲道过晚安,便上楼去休息。
明天依旧两点一线。
殷姚按部就班地接受殷时€€对自己的一切安排,乖顺得像个机器人,从不怀疑哪里出了问题,他的潜意识拒绝自己去反抗母亲。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记不清了。
以前来说,殷时€€要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绝不违拗。
但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殷姚洗漱后躺在床上,尽管很累,破天荒地却没什么睡意。
他看着窗外,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有影子。
会有影子来寻他。
第70章 影子
2023-10-19 17:45:58
殷姚想去开窗户,想起殷时€€刚刚几次三番叮嘱,还是忍住了。
其实它已经很久没来了。
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是初夏的夜晚。
那时候好像没现在这么健忘,还没有开始做冥想治疗,但是出现幻觉的次数相当频繁。
疑神疑鬼是最常见的病症表现,所有人都安慰他说那是假的、是错觉。
不是。
不是错觉。
殷姚固执地坚信,他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因为他见过,亲眼见过。
有人在暗处盯着他。
一直盯着他。
一道黑色的,虚幻的……庞大的阴影,雾一样笼罩着自己,看不清摸不着,但一定存在。
这影子的情绪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
人是能察觉到这些东西的,殷姚那时候正在换药,刚脱下衣服,只觉得暗处的目光变得压迫力极强,像有谁在用眼神掐着自己似的。
绝不是错觉。
直到有一次,殷姚去公园湖岸写生,跟着的人不仔细,一不留神没看住他,那是殷姚第一次走失,殷时€€和陈窈都急疯了,宗晏知派了人满城搜寻,遍寻未果。
好笑的是到了深夜里,大伙心力憔悴地回来,才发现殷姚怔怔地抱着胳膊,就坐在院门口,神情恍惚,不知等了多久。
殷时€€哭着抱他,连陈窈都急得一头冷汗,问他去哪儿了,是不是谁把他掳走了,还是遇到什么事。
“我想回家,但是不认识路了。”殷姚恍惚地说,“每家店都眼熟,街道也是熟悉的,但我就是不认识。”
陈窈问他最后是怎么回来的,殷姚说有人把他送回来了,问是谁,他说陌生人。
殷时€€不在乎这个,能回来就行,也没有深究,说以后要是遇到这好心人得给人家送份厚礼。
忙碌一天,大家都累了,殷姚洗干净躺在被子里,和今天一样,看着打开的窗户,心中有些预感,像是谁会来。
有人会来找他。
半梦半醒间,殷姚出现了幻觉。
影子果然来找他了。
沉默地站在他床边,模糊到不像是具体的什么人,只是缥缈的概念,是潜意识中将期许实体化的象征。
模模糊糊地想着,殷姚撑开眼皮,能看能听,却说不出话来。
他自从船上下来之后就有些后遗症,时不时短暂地陷入睡眠瘫痪,总伴随着幻听。
殷姚无力地望着它,听见它说:“下次真的不能再这样乱跑了。”
殷姚想张口问,但还是发不出声音,着急的要命,这种感觉让他委屈又生气,眼眶红了起来,像某种应激反应。
“别哭……”
它叹了口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转身离开。
可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用复杂的眼神,低头看着殷姚。
最终弯下腰,像某种动物一样,轻舐他的嘴唇,还有喉结上的痣。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它当然是不见了,但殷姚却愣神很久。
但那以后,这影子似乎胆大了些,它不再在暗处窥视了,有时甚至会明晃晃地出现在他身边,大多是都是夜里,自己的房间。
回家之后殷姚突然害怕起二楼来,殷时€€不知其中原因,还是同意他把房间换到一楼。
因此他时不时会在夜里看到它沉默地站在窗外。
……这太吓人了,起初当然是害怕的,所以总把窗户关得紧紧。
他当晚就魇着了,这次格外严重,心中莫名害怕,死撑着不愿让自己陷下去,喊不出声,又动弹不得,最多只能翘动指尖,歪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