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
“上校,要告诉方眠这个消息么?”艾娃问。
“我来说。”穆静南淡淡道,“先派人去黑枫镇一趟。”
“是。”
艾娃的光影消失,穆静南侧过脸,看见走廊上的穆雪期。
穆雪期捧着一块古董手表,来到他面前。穆静南认出来了,那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一直存放在衣帽间的抽屉里,许久没有拿出来过。他无声地等着穆雪期的解释,穆雪期犹豫半晌,轻声说道:“您不在的时候,大家欺负方先生,送的饭菜总有些奇怪的东西。方先生无奈之下,只好托我典当兄长的东西换钱,去买通家里的仆人,送些正常饭菜来。”
“你没告诉他这是什么?”穆静南问。
穆雪期低下头,长而翘的睫羽轻轻颤动,说:“我说了,我说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方先生他……他还是要我卖掉。他说,就是要让你难过才好。”
穆静南拿起她手捧中的古董表,洁白的瓷表壳,里面的指针日夜不休地转动,即便经过十八年的时光,亦没有失准的迹象。时间太久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妈妈的样子,只记得她经常戴着这块白瓷手表,坐在实验台前放置试管。表盘反射灯光,映进他金色的眼眸。
“兄长,”穆雪期顿了顿,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基因适配度高并不代表你们一定可以获得幸福,就像父亲和您的生母安心夫人一样。方先生……似乎很讨厌您,每次看见方先生,我总会想起安心夫人。安心夫人也很讨厌父亲,对么?”
她的语气轻飘飘,却如一记重锤打在穆静南心间。
“我明白了。”穆静南收起手表,转身离开。
宴席结束,回到卧房,方眠坐在桌前,向穆静南招了招手,道:“过来,咱俩好好谈一谈。”
穆静南脱了军装,换上一身休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不似平日那么正经禁欲,多了几分随性的味道。他在对面坐下,神色淡然地倒了杯茶,推到方眠面前。
方眠观察他的模样和神情,脖子上没有黑色鳞片,双眸淡漠如清潭,无有波澜。果然,脱离了易感期,他不再为欲望所累。方眠心里有了几分希望,试探着问:“你现在脱离了易感期,脑子应该清醒了吧?”
“嗯。”
“你易感期做的那些事儿,我不跟你计较,咱们就此揭过。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方眠问,“好不好?”
穆静南抿了口茶,道:“好。”
“那你不会再强迫我嫁给你了吧。”方眠又问。
穆静南垂下眼眸,眼睫掠下阴影,慢慢想起穆雪期的话。
€€€€“方先生……似乎很讨厌您,每次看见方先生,我总会想起安心夫人。安心夫人也很讨厌父亲,对么?”
半晌,他终于回答:“不会。”
“太好了,我就说嘛,你是被易感期的激素冲昏了脑子。”方眠如释重负。
Alpha的易感期果真可怕,居然能让穆静南这么冷静自持的人无法自控。幸好仅有七天,要不然方眠只能和他绝交了。方眠感叹自己宅心仁厚,嗦叽吧这种大仇他都能一笑泯然。关键在于他还得靠这条蛇找阿狸,要不然他早跑了。
“那我能去外面住吗?”方眠又问。
“可以,”穆静南道,“帮你找房子。”
方眠感动落泪,“谢天谢地,你终于恢复原样了!”
穆静南从口袋里拿出手表,执起方眠的手,把手表扣在他的腕子上。
方眠认出了这块表,“这不是……”
这不是他托穆雪期当掉的手表么,怎么会出现在穆静南手里?方眠立时明白,他偷偷当掉穆静南东西的行为被发现了。心虚地挠了挠头,方眠说:“这个,我当时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穆静南道,“送给你,不要再当掉了。”
“那个,我不止当了表,还当了你的领带。”方眠小心翼翼地主动坦白。
“那些不重要。”穆静南顿了顿,道,“离穆雪期远一点。”
“干嘛,你怕我爱上她?”
“……”穆静南长眉一皱,冷峻的眉宇间透出几分严肃的况味,“她用心不纯。”
用心不纯?方眠摸不着头脑,穆雪期温柔恬静,帮了他许多忙,怎么也和“用心不纯”沾不上边儿啊。要说用心不纯,不应该就是眼前这条gay蛇么!?方眠嘟囔:“你拉倒吧,人家再不纯也没你黑。贫民窟那俩月,我可没少被你蒙,全身都被你摸遍了。”
穆静南:“……”
二人相对着沉默,卧室里安静无声。窗外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好像谁在呓语。
穆静南终于开口:“过几天我要去一趟黑枫镇。”
“那不是反叛军控制的陷落区么?”方眠一愣,“呃,我不用陪你去吧。”
“不用。”
那敢情好,方眠自然是希望穆静南这家伙离他越远越好。现在看来,穆静南业已完全恢复理智,不再强迫方眠干那种可恶的事。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或许可以提一些别的要求。方眠抓了抓头发,又道:“我听说小妹他们都要上学。”
“嗯。”
“我也能去吗?”方眠两眼发亮,“以前在Omega学校,净学插花了,想学点有用的。机械厂打工学的都是流水线上拧螺丝的活儿,虽然我自己有自学一点机械设计,但终究比不过老师教,我想去你们那儿学点高端的。”
“可以。”穆静南让艾娃给校长发了封邮件,道,“随时去报到。”
晚上穆静南没有留宿卧室,本来这卧室挺大,书房里还有一张小床,方眠并不介意他睡那张床,也不介意自己睡那张床,不过他既然愿意去别的地方下榻,方眠当然是更高兴了。
学校就在山下,每天清晨,白堡的车子会等在花园。方眠挎着挎包,和穆雪期一辆车。刚要上车,穆子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这个Alpha人高马大,头发染成红色,还戴着耳钉,一副小混混的样子。他蓦然冲过来,方眠还以为他又要找麻烦,下意识把穆雪期挡在身后。
“你干嘛?”方眠满脸警惕。
穆子铭拉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嫂子,我是来帮你开车的,请上车!”
方眠满头问号,“我自己能开。”
“不行,怎么能累着您的手呢?”穆子铭恭敬地说,“必须我开。”
方眠和穆雪期上了车,穆子铭又跑到车头,深深弯腰鞠躬,“嫂子慢走!”
“大哥你挡道了啊!”方眠让司机摁喇叭。
穆子铭退开,车子启动,向山下驶去,车轮掀起灰尘。穆子铭留在车后,望尘而拜,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道:“嫂子慢走!”
站在一边的蓝幼微:“……”
穆子铭兴冲冲跑回蓝幼微身边,“我们也去上课吧。”
蓝幼微气得两眼发黑,用力踩了穆子铭一脚,转身走了。
“你别怪我啊幼微,我们有家规,谁敢惹嫂子,谁没命啊。”穆子铭追在他屁股后面喊。
哼,蓝幼微暗暗地想,你们有家规,我就让没有家规的来整他。
“穆子铭,你帮不帮我?”蓝幼微叉着腰,问。
“帮啊,肯定棒!”
蓝幼微眼珠子一转,扯过穆子铭的耳朵,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帮我去找几个Alpha,要那种有前科的,胆子大的,越坏越好。”
方眠怀疑穆子铭那家伙是被穆静南给打傻了。奇怪,昨天打的是他的背,没打他脑袋啊。算了,不想了,上等人的神奇大脑他理解不了。翻开课表,仔细一看,方眠选的课程基本都和机械相关,特别是机械设计课,一上就要一天。他又凑过头去看穆雪期的课表€€€€战争与指挥、机械对兽人文明发展的影响、家族关系概论……
“哇,你的课好硬。”方眠惊叹,“我以为你要学插花、瑜伽之类的。之前我在北都的Omega学校,天天学这些鬼东西。”
穆雪期抿嘴一笑,“兄长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本来我也要学那些的,兄长说服了父亲和母亲,所以我可以选我感兴趣的课。不过每天晚上回家,母亲还是会请插花老师来给我上课。”她垂下头,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平常看不见的悲伤,“母亲说,我年纪大了,要嫁人了。她和父亲准备把我嫁给白水城陆家的长子,说我必须学会做一个优秀的Omega,才不会丢我们穆家的脸。”
“你要嫁人了?”方眠有些惊讶,“那个人你见过吗?”
穆雪期摇摇头,“还没有。”
方眠看她神色,不似开心的模样,可见她心里是不愿意的。气氛变得安静,方眠叹了口气。穆雪期拉起方眠的手,摸了摸他腕上的白色手表,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告诉兄长手表的事的,是他问我,我不敢不说。”
方眠摆摆手,“没事儿。”
穆雪期接着道:“那今天我带你熟悉学校吧,再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大家可以一起喝茶。”
方眠挠挠头,问:“你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Alpha还是Omega?”
穆雪期回答:“其实我认识的人也不多,大多是别的家族的Omega。方先生想认识Alpha么?”
“不不不,”方眠对Alpha有心理阴影了,“Omega就行!”
穆家基地,穆静南让艾娃拉出学校监控。午休时间,方眠身边围着穆雪期和一大帮女O,一同坐在草地里吃午饭。大家都带了便当,方眠的是自己做的羊肉汤,盖子一揭,所有Omega都闻着香气望了过来。于是一人一勺,把方眠的羊肉汤分得干干净净。方眠的便当被她们吃完了,没办法,打着穆静南的名号借用了学校的厨房,自己给自己做了羊杂汤。
“咱俩一人一碗,”方眠给穆雪期也盛了一碗,“偷摸的,别让他们发现了。”
穆雪期很为难,“羊下水……真的能吃吗?”
“能吃,你哥吃入迷了都,”方眠发誓,“骗你你哥是狗。”
穆雪期鼓起勇气,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尔后眼睛一亮,金色的眸子像盏灯似的,熠熠生辉。
“真的好喝!”
“我说了吧。”
穆雪期一口气喝完羊杂汤,用手帕擦了擦嘴,恬静一笑,说:“谢谢方先生款待。”
“别叫方先生啦,多见外,”方眠拍拍胸口,“喊我方眠哥。”
“嗯,”穆雪期抚摸着余温尚在的汤碗,轻轻点头,“方眠哥。”
穆静南面沉如水,目光落在穆雪期手里的汤碗上,似乎要烫出一个洞来。
想了片刻,穆静南给方眠发了条讯息€€€€
穆静南:【吃了饭么?】
监控里,方眠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摁灭屏幕,揣回了兜。
穆静南望着无人回应的通讯界面,羊汤残留在心尖的暖意,一点点凉了下去。过几天他去黑枫镇,方眠留在这里,会和穆雪期相处得很好吧。他闭了闭眼,手一挥,正要关闭监控,艾娃突然道:“检测到穆雪期的心跳高于正常值。”
屏幕中,穆雪期问:“晚上来图书馆后面找我好不好?那条路路灯坏了,黑黑的,我不敢走。”
“行,我来接你。”方眠立马答应了。
上课铃响了,穆雪期向食堂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道:“方眠哥,谢谢你的羊杂汤,我真的很喜欢。”
第19章
冬日,天黑得早。夜色压下来,像天地间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幕布。图书馆后面的小路曲曲折折,周围立满张牙舞爪的树影,一个人走在其间,仿佛误入了妖魔鬼怪的包围。方眠嘀咕着这学校也太阴森了些,眼看图书馆大楼就要到了,只见后门站着一抹丁香花似的白影,若隐若现,香雾似的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方眠迎上去,喊道:“小妹!”
走到近前才发现,穆雪期神色有些古怪,看起来很是惊恐,还不住冲他摇着头。方眠察觉到不对劲,可惜太晚了,穆雪期的身后走出四五个流里流气的Alpha,他身后的林子里,也慢悠悠走出来几个来者不善的家伙。这些人比穆雪期和方眠高出好几个头,有男有女,身形铁塔石墙似的,罩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方眠把手电筒打过去,这帮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脑袋上花团锦簇,一个个插着鸡冠似的,争奇斗艳,看着晃眼睛。
“你们俩,”一个戴着鼻钉的牛脸小混混冲方眠抬了抬下巴,“谁是方眠啊?”
穆雪期猛地出声,“我是。”
那牛脸小混混歪着嘴冲她笑,“原来你就是方眠那个小贱人。”
“说谁小贱人呢?”方眠冷笑着道,“找我是吧,废话那么多,想打就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