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金玉也沉默了。
善止叹一口气,道:“这世道人命比银贱,别人不把咱们当人,咱们可不能自个轻贱自个,只望苏惟能早点想明白。”
金玉深有同感,他很早就懂得了在这乱世里银子的贵重,战场上尸横遍野的都是穷百姓,吃人血馒头发战争横财的人反而锦衣玉食长命百岁,谁有钱,谁就能活下去。
金玉一边提溜着步子跟着善止走,一边感叹,还没感叹完就到了学堂里,金玉放眼一看,目瞪口呆,只见小小一间屋子内,赫然坐着自己明面上和暗地里的两位主子。
第4章 暖床得加钱
金玉之前不知道太傅是什么,善止说,太傅是帝王师,平日也会因人情往来收一些高门大族子弟到太傅府上听讲义,二公子就是其一。
偏偏!裴公子是裴太傅的独子,裴公子怎么会是裴太傅的独子?!
悠悠苍天!金玉原本以为裴公子只是哪家好男风的富贵哥儿,悄悄肖想二公子,打探打探消息罢了,哪曾想过自己两脚一踏就踏了两条大金船,现下好了,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两条金船撞一块儿去一个浪就能把他扑死。
果然是银子难挣,细作饭难吃,金玉悲愤心想。
学堂设在太傅府院里的一处屋内,靠着假山和水池,屋内布置简单,四壁皆为书墙,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木混墨水香,目前到场莫约有七八位少年,他们互相嬉笑打闹着,裴时€€趁乱朝金玉挤眉弄眼,金玉连忙低下头,手脚僵硬地替二公子摆好笔墨纸砚,起身时还没注意给二公子下颚撞了一下,好在是在外边,二公子翻了个白眼瞪了他一眼就翻篇了。
这银子拿得太危险了,稍露馅已经不是赶出去的事情,说不定被二公子一怒之下打死也是有可能的,金玉低头盘算着。
还是…还是找时机同裴公子说清楚吧。
这厢金玉站在廊上盘算着,另一厢谢谨禾因为身边伺候换了人不熟悉,他拿笔善止不知道上来磨墨,他抬手善止也不懂把案几上写满的纸张换新纸垫上,非得他举着沾了墨的手到善止面前说要帕子,善止急得满头大汗,哦哦两声才掏帕子,那帕子许是闷太久了,善止又紧张浑身汗透,帕子上带了点些许汗味,用得谢谨禾眉头紧皱,让裴时€€看得若有所思。
€€
“您…您之前怎么没说清楚您是裴太傅的…”金玉上个茅房的功夫,就被裴时€€身边的小哥拉走了。
“我以为你知道啊。”裴时€€胆子大得很,他老子讲义也敢溜出来。
金玉懊恼,这事儿确实也是自己没弄清楚在先。
裴时€€人溜出来了心还吊在学堂里,嘴在和金玉交谈,眼睛却顺着窗缝看进去粘在谢谨禾身上,就差流涎水。
“哎呀,你家二公子用的什么笔,衬得指长如画,可人得很啊!”裴时€€也不臊,张口就一副流氓样。
金玉尴尬望着他,明明清风明月般的的面容,怎地投了色中饿鬼的胎。
金玉也不知二公子用什么笔,好像是什么狼毛狼毫的,他老老实实答:“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日近身伺候。”
裴时€€终于舍得收回目光,啪一下重重拍了金玉肩膀,道:“可以啊,几日不见,混到跟前伺候了。”
金玉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是苏惟生病了,我顶替几天罢了。”
“您之前问的,”金玉接着把这几天打听到的说了,“二公子暂时没有通房,也没听说有心上人,但是他会娶女子…”金玉瞥着裴时€€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二公子应该是…不好男风。”
裴时€€看着金玉提心吊胆的模样,觉得谢谨禾这个小厮怯生生的真有意思,忍不住逗他,长长“哦”了一声,凑到他身边道:“那怎么办,这样,我呢,也不挑,谢谨禾不好这个,他身边的人也行啊,我看你就不错…”
金玉吓了一跳,脸涨得红红的像个咸鸭蛋蛋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要说什么。
裴时€€把人逗成这样心里爽快翻了,咳了声想打圆场,金玉就支支吾吾开口了,他声音蚊子哼哼似的:“我…小的也不好这个…”
裴时€€正打算跟着这个台阶下,表示那算了,金玉讷讷接着说:“暖床得…得加钱…”
!!!!!!
金玉低着头,裴时€€看着他圆圆的脑袋顶,谢谨禾哪里来的福气,找到这样可人的小厮!
金玉只觉得这事儿比当细作安全多了,顶多屁股不保,最重要的是这些世家公子找床伴,银子肯定给的多,银子给够,他才没什么原则底线呢,床上一趴眼睛一闭的事儿,有钱不赚是蠢驴。
裴时€€敲了一下金玉脑袋瓜,笑骂道:“小小年纪钻钱眼儿里了,这事儿是加钱就行的吗?下次不许这样,一张嘴就把自己卖了,生意人哪有往自己身上敲算盘的,妥妥赔本的买卖。”
金玉听到这,抿唇不说话,心里觉得跟这些人打交道真累,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这两家饭于自己这个榆木脑袋而言太难吃了,自己还是安分守己伺候二公子吧,他酝酿一下开口:“裴公子…我不…”
“不过现下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要不要?我对你家二公子的事儿也略有耳闻,估计你们府上除了苏惟和陆娘子没人肯凑到他身边吧?美人嘛,脾气大点也正常,好好照顾好你家二公子,要无微不至,每月给你…三十两银子,怎么样?”裴时€€估摸着自己出来太久,再不回去他爹得出来抓人了,他赶紧表明自己今日的目的。
三十两银子?!!!!
金玉这辈子都没一次见过三十两银子,他对比一下谢府的一两月俸,手抖了一下,咽了口口水才道:“遵…遵命。”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裴时€€想起来刚刚这人是要说话来着。
金玉哪还想得起来自己刚刚要说啥,他满脑子想三十两银子得有多重,自己赚几年回村是不是也能做个小地主了,他含含糊糊道:“小的说一切都听裴公子的。”
€€
金玉每日睁开眼醒来,脑袋里飘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要成小地主了,他麻溜起身,啥活都抢着干,干得那叫一个满面红光,搞得揽月轩上下都以为他要趁着苏惟养病往上爬。
不过倒是没人跟他抢,爬就爬呗,二公子身边岂是那么好待的,别还没爬起来就被折腾死了。
今日二公子休息,不用出府,日上三杆了二公子还没起,等他餍足坐起身的时候,金玉二话不说蹲下去给他穿鞋,像个陀螺般溜来溜去忙活。
“二公子用早膳还是午膳?早膳小的让灶上热着,午膳也好了,桃片酥是一直有的,午膳今日做了鳝鱼汤,闷鹌鹑…”金玉已经摸清二公子的脾性,若睡足了便不会发脾气,像平日睡不足早起时,同他说些他喜欢的吃食,周公就能被馋虫赶跑,不使小性子,今日虽没发脾气,金玉还是习惯性同他报菜名。
谢谨禾端坐着,什么也不用做,被金玉伺候得舒服,他满意地嗯一声,道:“那就都端上来。”
谢谨禾兴致勃勃落座用膳,呷一口鳝鱼汤,太急嘴角沾了点汁儿,还没等他要帕子,金玉就拿着帕子凑上来了,嘴里说道:“您慢点儿,小心烫嘴。”手上的动作轻,帕子带着皂角香。
谢谨禾抬眼看了他一眼,伺候了几天已经脸熟这个新小厮,又死活想不起人家名字,于是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玉受宠若惊,张嘴道:“小的唤金玉。”
谢谨禾又接问:“哪两个字?什么时候入府的?”
金玉挠挠头,不知道二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自己,嘴上还是老实答道:“金子的金,玉苞谷的玉,来府里有月余了。”
谢谨禾心觉此名还算顺口,只是这厮解释的也太俗气,他点点头,算记住了,道:“伺候不错,一会儿去总管那儿领个赏。”
金玉一下懵了,接着醒悟过来,满面春风诶了一声,脸上的喜悦憋也憋不住,笑眯眯地给二公子布菜挑鱼刺,看得谢谨禾也怪顺心的,心里轻嗤哪找来的没心眼儿。
金玉哪想到自己这傻样已经给二公子落下印象,他美滋滋地想,二公子也不是那刁难人的恶主嘛,照顾好二公子,裴公子给银子,二公子也给赏赐,做一份工拿两边钱,这样下去,不日就能回村当小地主了!
€€
谢谨禾用完膳,到书房练字,哪知没一会儿,书房就传来一声巨响,把在门口候着的金玉和善止都吓够呛。
“怎么了怎么了?二公子没事吧?!”善止慌慌张张跑进去,金玉紧随其后。
二公子坐在书案后头黑着一张脸,脚下的皇家进贡毯子比他脸更黑,染了一大摊墨,毯子上还有一方碎成几块的砚台。
金玉连忙蹲下收拾,善止上前查看二公子有没有受伤,二公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台看,善止顺着二公子视线定睛一看,大惊道:“这…这不是上个月刚从文墨阁买的浮雕圆砚?!二公子宝贝得很,才用没几日…”
谢谨禾抿着嘴角不说话,善止见不得二公子这副样子,当即开口道:“小的现在去文墨阁看看,应当还有。”
谢谨禾犹犹豫豫,最后道:“罢了,排队太久,还不一定有…”
善止转身就走,临走前保证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带回来新的砚台。”
金玉不知道什么圆台砚台的,他要知道这玩意够裴时€€给他发好几月工钱,他能比二公子还心疼。
金玉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去净手,只见二公子起身,目送善止出门,然后转身对自己说:“嘴闭紧了,跟我出去一趟。”
金玉:?
第5章 二公子烧起来了!
金玉跟着二公子来了一间小宅子,其实也不小,宅子有三进,不过对比起谢府确实不够看。
宅子修建得很精致,一砖一瓦都结实,还有两口水井,牙行带着二公子仔仔细细地瞧,二公子爱挑,这儿草太多招蚊,那间屋采光太差,说得牙行满头大汗,最后都有点不满了,道:“我说这位贵人,您别是来寻晦气的吧?我这屋多少人来看都说好,您这捡那挑的难道还想住天宫不成?”
谢谨禾在家都是被捧着哄着,除了他爹哪有人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下过他脸,当即就黑了脸,金玉见势不对,赶紧凑上前赔不是:“误会了误会了,我家公子就是要买才挑嘛,要是看不上眼,早走了不是。”
牙行脸色缓和了许多,开口道:“不满您说,这间宅子可是我手头上二三进里最上等的了,您去别地儿也找不出第二座,它确实有些不足,您呢也别挑了,四百两,咱们各退一步。”
谢谨禾不在乎钱不钱的,他瞧着这宅子大致不出错,也懒得再费口舌,当即就要同意,结果被一旁金玉的尖声打断。
“什么?!四百两?!!抢钱庄也不能这么抢啊!”金玉提起嗓子。
牙行瞪着他,嘴里不甘示弱道:“四百两还多?这宅子,这做工,这地段儿,满京城你还能找出第二座我白送你!”
只要一和银子扯上干系,金玉就立马变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堪比孔明在世,他不复方才做小伏低的样子,小嘴叭叭道:“那屋里漆都掉了,少说得建好几年算不得新了吧?我家公子买了还得重上漆;还有那茅房,多久没收拾,三间都堵了咱们也还得另找人修;屋里炕也好久没用,能不能烧起来还是一回事儿;再说这地段儿,离街市是近了方便了,可这也太近了!就贴着市面,能有个安静时候吗…”
这么长一串不带歇的给谢谨禾和牙行说得一愣一愣,说完了金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牙行,牙行干这买卖活这么久,什么人都见过,比金玉能说的也有,可他第一次见变脸变这么快的,原想着今日的顾客主子看起来不差钱,那小仆又怯生生的,自己能狠赚一笔,结果出了这一茬,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三百两,行咱们现在就签字画押。”金玉拍板,然后才想起是二公子掏钱,气势瞬间矮下来,有点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谢谨禾。
谢谨禾哭笑不得,他清了清嗓子,也看着牙行,表示自己也是这样想。
牙行苦着脸道:“价也不能这样还啊二位爷,要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要不…三百六十两?我也好和主家交代呀!”
这牙行果然是个人精,一般讨价还价都爱取整数,他抛出个三百六十两,等对方再还就容易取三百五十两,和三百六十只差十两,到头来他也没少多少。
可惜他遇到的是金玉,他娘说过,讨价就要往死里讨,但凡对方能答应肯定还是有赚头,不狠点儿,你都不知道人家在你身上捞了多少。
金玉被撑腰了,胆子壮起来,挺直腰杆干脆道:“就三百,多一个铜板都没有。”接着又软下来:“您这是长久生意,今日您给我们行个方便,咱们公子回去一邀人来这,人家一问,那能不提您嘛!生意不就这样给您招来了!”
牙行看他一步不退,也知再涨是难了,他一寻思,这公子哥身边估计也都非富即贵,确实也是条生意路子,最后一咬牙,道:“行,我就割次肉,在您这混个脸熟,您有了好事儿可别忘了我这做小本营生咯。”
最后双方和和气气地办了手续。
回去的路上,谢谨禾突然瞥金玉一眼,没过一会儿又瞥金玉一眼,那张价值三百两的房契揣在金玉怀中,金玉紧张得恨不得把它怀进肚里,谢谨禾看了他好几眼才发觉,他讷讷道:“怎…怎么了,二公子?”
谢谨禾从前买什么东西都是大手一挥就买下来,颇有些挥金如土的败家子风范,今儿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省银子,倍感新奇,感觉也不差,于是道:“日后出来买东西你都跟着。”他还想看看这人怎么小嘴这么能叭叭。
金玉感觉到二公子那双月亮般的眼睛新奇盯着自己,他面上发热,不敢抬头,把怀里的纸捂更紧,小声道:“是。”
€€
金玉回去也砸吧出来了,二公子这是刻意支开善止出去买了套宅子,只是不知买来干啥呢,还避着人,府里好好的,二公子难不成还要搬出去?
金玉第二日就明白了。
金玉和善止陪二公子从夏将军府里回来已是午时,苏惟病养了几日,丝毫不见起色,他面色苍白挺着腰板笔直跪在二公子房前,见到二公子不住地红着眼眶磕头。
谢谨禾不自在咳了一声,低喝道:“成何体统!赶紧起来,回房待着。”
苏惟哽着喉咙大声道:“公子大恩大德,苏惟衔环结草,生世难报!”
谢谨禾把他扯起来,见苏惟还要跪,瞪了苏惟一眼,说了句:“本公子听不懂你说什么,再在这抽风我就要罚了。”然后三步并两步回房了。
善止凑上来,着急道:“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苏惟摊开手里的一张纸,赫然就是那张房契,他哽咽着说:“今早我一起身,就看到桌上放着。”
善止一看就明白了,他一拍苏惟的肩,道:“那你还不快去提亲!”
苏惟抹了把泪,点点头,边走还边忍不住抽泣。
善止激动得眼睛也有点红,朝金玉道:“瞧,我就说,才不像外头人说的,二公子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