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来换个说法,你真的在把下属当作下属去对待的吗?”
清水清想说“当然”,但是与那双碧绿色的几乎显得有些阴鸷的眸子对视时,他的眸光闪烁,声带骤然卡壳,张了张口,那两个简单的字眼却无论怎样都没能顺利说出口。
难得轻快的氛围再次凝固起来。
或许琴酒是对的,那三瓶威士忌,从各种层面上讲,其实都不只是他的下属那么简单。他对每一个人的态度都很复杂,除了下属以外难免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或好或坏的多余的私人情绪,会招收那几个年轻人到手下做事,目的也都不纯粹。
只能说,好在那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带着目的和任务来接近他,所以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将那种相处模式延续下去。
于是他最终沉默了下来。
琴酒嗤笑一声,这个回合是属于他的胜利。
“那我再换个问题。”
琴酒渐渐俯下身,两具身体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无限压缩,他们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进行接下来的对话,清水清听到他叛逆的下属玩味笑道:“老师,你刚刚真的挣脱不开吗?”
清水清当场愣住,快速眨了眨眼,像是在反应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你真的已经退步到那种程度了吗?”
暧昧的气息升腾,清水清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又听到上方的人用着陈述句语气笃定地抛出一个疑问句:“还是说,其实是你根本没想过挣脱?”
“所以呢?”清水清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吗?”
“……你想多了。”
“那你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似乎连空气都随之寂静下来,两具几乎紧贴的身体间,源自心脏快速跳动的砰砰声被无限放大,清水清几乎忘记了眨眼,眼前的碧绿色的瞳孔中模糊变形地映出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猛地抬起手将气势上压制住自己的人推开。
琴酒也不加纠缠追问,配合地退后两步,并未言语,表情上中却带上了挑衅,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的气氛自这张沙发的范围扩散到整个客厅。
“琴酒。”
半晌,清水清一边抬起手掩饰性地理了理衣襟,半思考又半迟疑地皱眉道:“你在诈我?”
他的目光随话语转到那张表情不太明显的脸上,神情恍惚道:“节奏那么快的,分明就是你自己的心跳声吧。”
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姿态从容,毫不掩饰道:“是啊,老师。”
“你啊,真的是……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清水清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再深聊下去容易不好收场,于是自然地略过原本的话题,认真道:
“你吃过晚饭了吗?”
“啧。”琴酒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再次冷淡下来。
清水清对一旁那个人情绪上的变化恍若未见,淡定地继续道:“我也没吃,要一起去吃个晚饭吗?”
琴酒没说话,但是行动上还是配合地站了起来,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又从衣架上捞起外套穿上。
清水清及时阻止了对方戴帽子的动作,提前一步夺走那顶帽子,一本正经道:“听说一直戴帽子发际线会上移的。”
“……”
“真的,雪莉说的,她是专业的。”
“……”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盯了一会儿,清水清率先败下阵来,轻咳一声道:“你难得回来一次,让我多看看你,别戴帽子了吧。”
“……嗯。”
于是清水清快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切准备就绪,转身打开房门。
就像是几年前的时候那样,琴酒仍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一位不善言辞又极致忠诚的骑士。
这种比喻来自于贝尔摩德,她曾经调侃说那个叫黑泽阵的少年跟着他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守护公主的骑士,绝不多靠近一步却又寸步不离,清水清还清晰地记得,他当时还有认真地纠正,表示自己不是公主,他明明是骑士长才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接连响起。
“既然他们是普通下属。”走在后方的那个人特意加重了“普通下属”那个字眼的音节,让原本普通的话突然颇具起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那么,我是谁?”
“我说过,对我来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清水清恍若未闻地继续向下走着。
在他眼里,琴酒和boss、和日本威士忌、和贝尔摩德亦或是他身边曾经路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份出格的爱,但是在他面前,琴酒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个。
清水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琴酒已经落在他身后了,他顿住脚步,转头去捕捉那个熟悉的身影,琴酒本就比他高出不少,再叠加上那层楼梯的高度,让他不得不仰头去看对方。
“琴酒?”
“你对我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喂,清酒,要我说,你家的那个孩子简直把你当成公主了吧,他跟着你的时候,就像个忠诚的骑士……”】
【“喂喂,贝尔摩德,按你的这种说法,那我不该是公主,我是骑士长才对吧。”】
“……公主?”几个字随着记忆喃喃而出。
琴酒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听错,而在确认过自己竟然真的没听错以后,琴酒的表情愈发一言难尽起来。
清水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面不改色地改口道:“骑士……你是我的骑士。”
琴酒的表情稍霁,似乎这次的回答还算让他满意。
小插曲过去,于是两个人再次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要去吃个什么€€€€虽然全程只有清水清一个人在说话。不过作为唱独角戏的当事人,清水清对此并不在意。
他享受这种能够和琴酒安然相处的时光,哪怕事实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清水清有时候会想,虚假的和谐究竟算不算和谐,如果勉强维持下来的平衡随时都会被打破,那这份平衡又究竟能不能称之为平衡?
他口口声声厌恶虚假,却不得不承认世界上虚假才是主流,又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溺其中。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今夜没什么星星,但是月亮足够明亮,是一个无风无云的好天气。
【“他们是普通下属,那么,我是谁?”】
【“你对我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清水清踏着满地月色,再次认真地考虑起这项问题。
如果真的要把自己比作是骑士长,那么对他来说,琴酒一定不止是他身后的一名骑士那么简单。
某种意义上讲,或者真的可以说一句,其实在他眼里琴酒就是他的公主€€€€他想送给琴酒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一切,起初不过是在试图将那些东西送给多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后来已经无关过往,他只是想给琴酒最好的,不再是因为旁的东西,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琴酒。
因为是琴酒,所以他愿意成为一把刀鞘,也甘愿成为一块垫脚石死在琴酒枪下,他说过要离开组织隐退,但他究竟舍不舍得离开,谁又说得清呢?
……早就已经过了琴酒靠他的名号在组织里乱来的时候了,事态和感情逆转,或许现在其实是他更离不开琴酒才对。
空旷的路上,清水清仰头望着那轮明月,时间顷刻倒流,他恍惚间看到的是楼梯间里那个站在高处的向他抛出问题的长发的男人。
清水清突然想到:
啊,原来琴酒是我的月亮啊。
第56章 五十六瓶酒
诸星大按着清酒报出的那个地址站在了一户公寓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面前的门打开得出奇的快,半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早上好,清€€€€”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安室透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哦,是你啊,黑麦。”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波本。”留着一头长发的男人从容地和互看不顺眼的对头打着招呼。
“呵呵。”
“怎么了,安室?”
门内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诸星大往里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是苏格兰威士忌。
从前听说波本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关系亲近到住同一栋安全屋,现在看来,关系好的确是真的,但是会住在一起,八成还是清酒的安排。
毕竟他也即将入住这栋安全屋了,但是他和波本威士忌的关系可跟“友好”一点都不沾边。
“啊,是黑麦啊。”绿川光看了一眼门外的男人,视线短暂地落在了他背后的琴盒和身侧的行李箱上,想到上司曾经的嘱托,顺手把好友挤到一旁将门完全打开,礼貌道:“进来再说吧。”
安室透是知道黑麦威士忌最近要搬过来的,但是大清早一开门就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还是让他感觉很晦气。
草率了,他就说清酒怎么可能会这么早来敲门!
虽然很不想接受接下来要和那个人同住的事实,但上司布置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安室透抬手指了指安全屋内仅剩的空房间的方向,不耐烦道:“你可以住那里。”
诸星大瞥了那个金发黑皮的代号成员一眼,视线短暂地相接,两个性格不合的男人又不约而同地冷笑一声扭过头。
绿川光:“……”
“房间事先已经打扫过了,不过你也可以再整理一下。”绿川光无奈地笑笑,适时地开口打了个圆场。
这种事情他曾经在任务现场干过几次,竟然已经产生了一种并不是很想拥有的熟练感,想了一下,他又补充道:“那是唯一一个空房间了,不用介意,其实所有房间都是一个规格。”
“麻烦了。”诸星大颔首感谢。
苏格兰威士忌,性格看似不温不火,但在他眼里,那是一个相当棘手的男人。
同为新晋代号成员,难免一起出过几次任务,他和苏格兰威士忌没说上过几次话,仅有的接触也是在他同波本威士忌僵持不下时,那个男人会出面打个圆场。
诸星大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愚蠢到认为苏格兰威士忌是个好惹的家伙€€€€组织高层跟前的红人且至今屹立不倒,实力有一流水准,狙击水平尤为出色,哪怕在高手众多的组织内也完全排得上号。
他曾经听到有人将苏格兰的地位全数归功于清酒的青眼,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就该明白,那绝不是什么光凭运气就能达到的层面。
或者说,苏格兰威士忌能遇到清酒这件事或许真有几分运气在里面,但是最终能在清酒麾下站稳脚跟,那能靠的绝对是实力。
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在不被阳光触及的组织里,这项生存法则又被无限放大,没有谁能只靠依附存活。
某种意义上讲,他认为苏格兰威士忌和波本威士忌两个人的棘手程度不相上下,其中还要包含波本威士忌对他敌视带来的加成,而更为棘手的是,那两个人竟然还统一战线、颇为熟悉。
很难想象在组织内竟然会有走得如此之近的两个代号成员,但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同为清酒的下属且几乎同期获得代号,上级地位极高且护短,前途和地位都已经有所保障,与此同时,上司的态度宽容明了,只要不产生什么利益冲突,团队内的氛围自然就会和谐一些。
诸星大一边随意打量着这间安全屋一边在心中揣度着,如果那两个人不是共同达成了什么协定,那就说明,清酒对待每一个下属时一定是无限趋近于平等的,这才有概率引导出这样和谐到难以置信的氛围。
诸星大推着行李箱走进仅剩的空房间,反手关上屋门,警惕地四处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窃听监视设备,才将伪装成琴包的枪盒放下,在床边坐下。
这是一个风格简约的房间,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栋房子的装修相当考究,再加上这个地段,清酒给下属们安排的安全屋的确用心。
事实上,他此前并没有预料到,清酒竟然还会为下属统一安排安全屋。
为了下属之间能互相监视?还是为了更好地统筹管理?抑或者是二者兼备?但是这个问题目前并不重要,他现在更关注的是一会儿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应对同清酒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