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诸伏景光说。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面对那个远去的背影,他才会从心底蔓延出一份浓重的无力。
诸伏景光站起身,早春时节,草木还未抽芽,庭院里还是一片荒芜。
几年前,清水清曾带着他来过这里,他们一起坐在缘廊下闲聊。
时光荏苒,现在再去回忆,他也仅仅想得起来,那时的阳光似乎极好而已了。
“没想到,会坚定地选择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还在组织的那些年里,他只依稀察觉,清水清和琴酒之间的羁绊是不同的,却没料到会如此深刻。
深刻到,只需要清水清重新露面,琴酒就会选择站在清水清的身旁。
“清水清在组织里待了很多年,他不是忠于组织,他只是忠于一人……琴酒也一样。”
安室透说:“这种感情已经扭曲了。”
在清水清的成长历程中,他被迫做出选择又被迫接受所有,他已经分不清爱与恨,这种扭曲的情感最终塑造出了今日的清水清。
而从少年时期就在追随清水清的琴酒,或许是天性如此,或许是还有什么其他巧合,又或许是跟着清水清耳濡目染,总之他的观念也愈发病态。
想到这里,安室透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好友,问道:“伊佐苍有联系你吗?”
“没有。”诸伏景光淡淡道:“不过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总有办法知道,反正所有计划最终都是要汇总到他那里拍板的。”
“也是。谁能想到,那个家伙会是下一任管理官……”
*
清水清回到房间,琴酒紧随其后地跟了进来,十分自然地关上了门。
他们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清水清在这家温泉旅馆已经住了两年。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跨年夜,他挂断了电话,静静地等待零点的到来。
按照BOSS的指示,零点前,他不会离开那栋房子。
他比很多研究炸弹的科研人员还要了解这种威力极强的武器,他经历过很多次爆炸,所以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爆炸的那一刻再试图逃离,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但是所有人都忘了,那栋房子已经荒废太久太久了,那栋房子里的东西也早就已经破败。
钟表存在几秒钟偏差,布置的炸弹也就存在几秒钟偏差,零点时刻,他从那扇窗户一跃而下时,也曾下意识地诧异于身后的火光和气浪为何会慢了几秒。
那几秒钟足够决定很多,比如,他没有被火光吞噬,而是被气浪掀翻到了十几米外的瓦砾中。
又过了许久,他勉强找回意识,终于从废墟中爬出来。
可能是因为伤势过重影响了他的判断,也可能是因为那个五感失灵的后遗症再次出现,他艰难地离开了已经化为废墟的清水宅。
他有意避开了摄像头,其实那时他也只能靠扶着墙边才能勉强移动,而那大多是摄像头的死角,更何况那种少有人途径的小路大多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的。
时间的流逝在视觉的缺失下变得模糊,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清酒大人?!”】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道声音属于谁。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田中健次郎并没有将他的行踪上报给组织,而是送他去了川岛家的温泉旅馆,他起初也只是准备在那里稍微修养,恢复行动力后就尽快离开。
春天来临时,他像过去曾经和日本威士忌并排坐在庭院里时那样待在庭院里,阳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川岛芽子再次请求让他留下来。
这一次,他答应了。
那年,他二十七岁,他告诉川岛芽子,在他死后,希望可以把他葬在长野县的墓园。
他大概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很多年前,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组织的实验。
走出实验室后,他的头发转换为银色€€€€银色,与其说是稀少罕见的色彩,不如说是流失生命力后衰老的表现。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发色是黑是白也并不重要,他只知道,透支生命获取更高的能力,这种凌驾于众人的强大可以让他成为那位先生手中最锋利的刀。
接受过那种实验的人从未有人活过三十岁,那时候他十几岁,还算是在少年时期,那位先生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件事。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在乎。”】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报答那位先生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如果不去执行任务、不去替那位先生铲除异己,他想象不出自己该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死在报答那位先生的路上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如果没有后来的日本威士忌、没有琴酒,或许他现在已经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不知道琴酒为什么会去做那个实验。
他问不出口,又或是怕听到某个答案。
“……对不起。”两年以后的今天,重新面对琴酒时,他似乎只有这句话可以说了。
他已经让琴酒见证过一次他的死亡,现在,为了那位先生的死,他重新出现在琴酒的面前。
一年后,也可能根本用不了一年,琴酒会第二次见证他的死亡。
“对不起……”
琴酒挨着他在榻榻米上坐下,抬手揽住他的肩膀。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那道声音像是穿越了时光,恍惚间与十四岁的他的声音重合。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
第88章 八十八瓶酒
虽然说过他不会和警察合作,但是那并不影响有人把公安的作战计划送到他面前。
清水清不相信警察€€€€他过去相信过,所以现在才无法相信。
同样,那群警察也不相信他€€€€送到他面前的只是作战计划的一小部分。
清水清不擅长搞那种弯弯绕绕的东西,比起制定计划,他更擅长作为一件武器去执行计划,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都是琴酒的长处。
琴酒看了几眼那份计划,把手中的几页文件丢开,冷笑了一声:“他们只是想利用你去解决BOSS而已。”
清水清跪坐在榻榻米上,把那份文件收起,随手放在了柜子下面。
比起文件本身,其实更能引他注意的是送来这份文件的那个年轻的警察的欲言又止。
他曾经在很多人脸上都看过那种表情,日本威士忌、伊佐苍……甚至是那位先生。
那些人有时候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肯直接宣之于口,他无法理解那种欲言又止,不对他直接说明,他是永远无法猜到答案的。
“杀死篡位者,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清水清说。
他要为那位先生报仇。
那位先生还活着时,他只会作为一把趁手的武器去卖命,那位先生死后,他能做的也只有为其报仇。
杀人与被杀,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他恍然明白,其实自己只会这个。
在很多年前,很多人将其称之为天赋。
天赋,罪恶的根源。
他的天赋似乎总是与生死有关。
为了最大程度地开发所谓的天赋,他也将迎来他既定的生死。
“我等不了太久。”清水清站起身,他看向身后的琴酒,说:“他们的计划我看不出问题,有人愿意去把无关紧要的人清理掉也不错,可以节省时间。”
他只是在叙述事实,琴酒的表情却霎时间难看了几个度。
清水清顿了顿,道了声歉。
琴酒什么都没说,去倒了杯水递给他。
清水清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低头看着那只透明的玻璃杯,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对他来说,正确与否似乎并不重要。
为了给那位先生报仇,他主动找到了琴酒,琴酒也的确在组织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与其说他是想要报仇,不如说是他必须为那位先生报仇,那位先生过去的确做过诸多令他无法理解的事,但那并不能掩盖那个男人曾经给了他活下去的目标的事实。
况且比起一些复杂又扭曲的算计,那位先生直白地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利用关系反而更能让他感到轻松。
“雪莉或许可以研制延长生命的药物。”
琴酒的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清水清却听懂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诧异,毕竟他很少能听懂别人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但是他选择了假装没听懂。
“把她带出组织,请求她研制解药……琴酒,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活很久。”清水清笑着说:“波本说当初你放过了雪莉的姐姐,如果是那个孩子,她不会不还这个人情的。”
黑麦威士忌竟然是FBI派进组织里的卧底,从波本威士忌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清水清有些无话可说。
少年时期,他在相处中模糊地猜到日本威士忌是卧底,几年后,他也能够轻松猜出苏格兰威士忌和波本威士忌是卧底,但是黑麦威士忌也是卧底的确在他意料之外,让他略震惊了几秒钟。
更让他震惊的是琴酒放过了与黑麦威士忌关系匪浅的宫野明美。
他曾经与宫野明美乃至于整个宫野家都有过交集,他不希望宫野家的人随意死去,但他不得不承认,琴酒在这件事上的做法的确反常。
清水清向来不是一个习惯把问题憋在心里的人,突然想起这件事,他也就直白问出口了:“你那时为什么会放过宫野明美?”
“雪莉。”琴酒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词。
清水清了然。
雪莉在组织中的地位的确特殊,而常年牵制她的最关键因素就是她的姐姐。
“还有。”琴酒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道:“那个女人,跟我对峙,手里举着的是你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