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海定军晚上几个时辰,他们也能拿下其他处宫门,届时所有门一关,亦可固守坚城,再等援兵,但偏偏就赶上了这要命的时刻。
宋广骏问:“此时我们能收拢多少兵马?”
“一时只能收拢两三千兵马护卫殿下!”
“先收拢人手,随我入宫。再调动其他人手,阻拦他们。”
宋广骏脑中最先闪过父皇宋齐光、顾明朗二人,随后是自己的母妃、留在皇宫里的要臣、皇后等人,最后方才是宋宴清的生母€€€€王嫔。
知晓宋宴清重视王嫔,宋广骏在命人找母妃时,亦派出百人去寻王嫔。
然后他一路杀到政事堂,和严相、皇后等人相见。
血滴答在玉石般的地砖上,空气死寂,但大殿之内却保持着难以想象的平静。
那种安静,不仅宣告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同样也震住外面持刀拿锏的兵士,将外面的人同样拽进那股凝重至此的死寂之中。
宋广骏用布随意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打破那份静:“见过娘娘,也见过诸位大人。”
皇后王兰君望着他,心中感慨最为圆滑的皇子竟被宋齐光逼着走上了起兵之路。
她开口道:“本宫知晓,大皇子之死与你无关,在座的各位大人也知晓。”
事后细查,自然能查出所有证据背后都站着一个人€€€€顾明朗。
顾明朗是谁?最为忠心宋齐光的人。
答案很荒谬,是父杀子,再栽赃给另一个儿子。
正常人决然想不到,宋齐光会待大皇子、二皇子那般心狠。
大皇子宋承宇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不曾做
二皇子宋广骏又是怎么得罪了宋齐光,竟被人为制造成弑兄不悌之人。
宋广骏闻言哼笑了声:“娘娘,晚了。广骏此时,不是不悌,而是不孝。”
“请宴相拟诏、娘娘加盖大印,允我继位。”
他身侧一将士抽出刀来,大声提醒:“快些!”
宴海波苦着他那张老农似的脸,皱巴着显得年岁更大。
宴海波忍不住叹息一声,开口道:“请殿下恕臣不能拟诏。”
那将士又呵道:“你想死想活?!”
宴海波:“臣不惧死。”
其余人齐声道:“臣等、不惧死!”
宋广骏扫一眼他们,最终还是望向了皇后。
王兰君放下润唇的茶水,淡然又随性地道:“你尽可杀光。”
“我杀你们做甚。”宋广骏下令拿下他们,夺了传国玉玺,绕过政事堂,直奔龙华殿。
底下将士用刀剑打听过了,他那好父皇宋齐光就在极尽奢华的龙华殿内苟延残喘。
宋宴清带人赶来时,捞到两个小人物,一个宫女哭着说“娘娘和宴相等人都被抓走了!”、另一个太监则嚷嚷道“去龙华殿了!圣上、圣上也在那!”。
“走了多久?”
“快有两刻钟了!”
半个小时,已足够做许多事了。
宋宴清皱眉吩咐:“追。”
第142章
大队伍转变方向,又朝着龙华殿去。
小马认途,跳出来带路。
往前走时,段万里段什长不忘鼓动战友:“今日一战非比寻常,正是将军需要我们之时!兄弟们立得功劳,往后再不愁也!”
也不知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还是在鼓舞自己。
总之从前的小马,现在的段万里,都不曾没想过会在皇宫里打起来,自己还是其中一方。
他身后的兵将也有些恍惚,倭寇打着打着跑到皇宫来打仗了,真可稀奇的。
有人此时才想起,小马从前是个小太监,所以今日才路熟。
然后又在小马的声音中撇去杂念,生出更多的战意来。
将军为他们驱赶倭寇,今日便是将军用他们之时!
宋宴清在中前的位置,恰好能注意到前面这批人的动静。
众人战意昂扬,他心中却非那般激动。
一者此战为内乱相斗,宋宴清实觉此战是被人心欲望牵累。
二是他心有奇怪,方才宫人提到皇后、宴相等要臣被抓,可皇后同样给他送过口信,告诉他不必忧心阿娘的安危。
皇后之言,宋宴清相信她定能说到做到。但既然有安全之地藏人,皇后等人缘何坐等着被抓呢?
疑惑在片刻后被解开。
路过一偏僻荒殿,旁边小心出来一队禁军,中间拥护着是女官箬竹。
从政事堂过来,往龙华殿去,此处正是必经之地。
箬竹露面时便红了眼眶,来到宋宴清面前,忍泪说道:“殿下,您来得及时,娘娘有言,请将军不必顾及她与宴相等人安危。”
宋宴清立时反应过来,不是皇后等人不能逃,而是不想。
他感喉头干涩,艰难问道:“我知晓了,娘娘可还有其他话交待我?”
箬竹轻轻摇头,望着小殿下黝黑不少的染血面庞,又忍不住多言一句:“还请殿下千万小心。”
话说到此,泪水潸然而下。
宋宴清与她承诺:“姐姐别哭,娘娘定会好好的。”
虽则他不能预知未来,但撒谎有时却是你知我知,我还偏要干的事。
简单交涉两句后,宋宴清赶上前方兵马。
龙华殿高高地屹立在皇宫中央位置,据说聚集了“龙气”,眼下正被一圈圈的人包围,至少人气十足。
望见海定军的旗,围在龙华殿左右的大军之中,有一将者想要开□□涉€€€€他们手中拿着重要人质。
但不想海定军完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就挥兵直接上了。
宋宴清亲口下的令,将令传出,如臂指挥。
此回他没冲锋在前,身处偏前方的位置,见两方兵马接壤,厮杀起来。
而两方直接打起来后,很有可能危及宫殿之内的人。
他心想:狠心或许就是成长的一面,必须得在其中作出舍弃。
皇后已为他减轻了舍弃的最大阻力,否则当真是陷入两难之地,难以抉择。
战局中,宋宴清这方虽赶路疲惫,但另一方连续攻城好几日,状态更差。
在不受要挟空耗的前提下,胜利坚定地倒向宋宴清这方。
宫殿外的兵斗,惊出里面的人,看了外头激烈景象,再回到里间汇报。
“二殿下!虎威将军的人手根本不听人言,只欲杀进来!”
宋广骏光听着动静,也能猜想外面是何等情形。
他垂眸扫过地上的血水,眉头死死皱着。
血水横流之地,已经躺了四位要臣。第一人被一刀斩杀,死得痛快利落:第二、三人受了些折磨,意在威逼其他人顺从,假诏授皇权;第四人最为凄惨,偏生还留有一口气……
杀了好几个,只见人都吓得白了脸,却没一个服软的。
明明宋广骏已看出他们的惧怕,可那惧怕今日竟也无用。
时间紧迫,宋广骏心中已有预感,他抚平自己的几欲打结的眉头,不再让人施刑,开口道:“那许多人都逃了、躲了,偏生娘娘和几位大臣迂腐,非要守在政事堂,受这苦楚。”
皇后这回没饮茶,而是吃上了,正将盘子往宴相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别错过临死前这口御前酥糕。
闻言她抬起眼,对这名义上的儿子道:“如狼狈之犬,逃去哪儿呢?”
宴相没皇后那么好的心态,望着同僚的惨状心中凄然,听得二皇子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最不应、不该、不能逃的,便是我们!”
今日种种,天下如此,有他们一份责任
再者,若是他们逃了,就代表着最后一份坚守也倒塌,禁军为什么而战?宫城为何而守?
若是他们也逃了,丧失胆气,再被抓回来之后,又如何还有此时此刻的心气和坚守,岂不是将江山轻易交与动武之人!
往后数百年风气,可想而知,万不能当那软骨头,遗害万年。
宴海波梗着脖子,压下心中悲痛,抬头觑着宋广骏,借殿外援兵之势压人:“二殿下兴不义之兵,今将尝苦果矣。”
宋广骏却不懂为何自己成了众人之敌,他说:“宴相,我不是自己走上这条道的。”
一早他不欲与大哥相争,还与母妃争执;后来他被父皇逼迫、诱惑,走到了大哥的对立面;再后来,他生出欲望之心,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但亦会与兄弟们相帮……
再后来,便是如今。
既是在争权夺位,他有办法挤兑大哥,为何不用。他只欲上位,并未想过伤大哥性命。
可那皇位上的男人,却害死大哥,堵死了他的路。既如此,他起兵又有何处不对?
什么不义,他义得很!
宴海波思及引发此次战乱的真正祸首,嘴唇颤抖,一时也不能驳,面上竟流露出几分动摇。
宋广骏看得笑起来:“且让宴相瞧瞧,我今日尝不尝得到苦果,兴许未必。”
丢下这话,他转过身,往外走去。
他来到殿前廊下,环视两遍四处落败的场景,提声道:“不必再打了,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