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哄完陆如琢去找她,此役之后,最不谙世事的少女似乎也染上了大人的烦恼,见到裴玉勉强地提了提唇角。
“裴姐姐。”
裴玉黯然一刻,问道:“诸葛姐姐呢?”
祝葳蕤道:“带着诸葛伯伯连夜赶回自在山庄了,她还要接任庄主,没时间耽搁。”
裴玉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
良久,裴玉问道:“你怪我么?”
虽然一切的根源不是她和陆如琢,但是她们俩确实作壁上观,到关键时候才现身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祝葳蕤摇了摇头。
“我虽是江湖人,却也懂得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你和陆姨是朝廷中人,本来就是要以朝廷为重。再说,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和我娘、诸葛姐姐都要死在那里。”少女抿唇,认真地说道。
裴玉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祝葳蕤待她摸完才忽然想起来,诸葛珏似乎不让她被别人随便摸头。
但裴姐姐是别人吗?应该不算罢?
想到诸葛珏,祝葳蕤咬唇,看了裴玉一眼,道:“裴姐姐,诸葛姐姐可能会怨你。”
毕竟她爹死在了那场大战里,诸葛珏再大度明事理,也不可能完全不心存芥蒂。
裴玉眸色微黯,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不过你放心,她应该不会生你很久的气的,她会想明白的。”祝葳蕤道,“我也会在她面前替你说好话。”
“不用了。”裴玉道,“不要因为我影响你们俩之间的感情。”
“可是……”
“我欠她一句道歉,到时我会亲自和她说。”
“那……好罢。”
裴玉将她带到祝无€€那里,陆如琢请她们留下用午膳。
四人聚在一起,裴玉对陆如琢说了一件事,昨日回来到现在,一桩接着一桩,她到如今才有空。恰好祝无€€在,多个人商讨。
裴玉蹙眉道:“姑姑,昨天殷岚从包围圈救走圣女的时候,留下了几句话。”
祝无€€和祝葳蕤当时也在场,神情跟着微异,一齐看向陆如琢。
陆如琢激起了一丝好奇。
“什么话?”
“她说,那份功法根本没有问题,圣女所言皆是骗他们的,她殷岚不屑做残害幼童之事。她还说……”
“说什么?”
“说,邪功她愿无私贡献出来,人人可修,人人可为武林高手。”
“既没有问题,为何称邪功?”
裴玉交给陆如琢一张羊皮卷。
“殷岚留下来的。”
陆如琢展开一看,和她上回见到的魔教邪功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先头的童子血为引,她视线移到卷首,光明正大写着两个字:邪功!
这门功法就叫邪功。
陆如琢忽然失笑,又觉有些啼笑皆非。
好一个肆意妄为的魔教教主殷岚,所有人都被她耍了。
从一开始的功法传出,到正邪相争,全在她的算计之中。
只是不知她算没算到朝廷会横插一手,不过从她自始至终没有出手的举动来看,她没有想过插手,如果她亲自现身,陆如琢来得再及时,亦于事无补。许是顾及灵霄岛主在,没有妄动。但陆如琢倾向于第一种猜测。
这个殷岚,倒是很对她的脾气,可惜无缘得见。
祝无€€问道:“你笑什么?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魔教狡诈,依我看必定心怀不轨。”
陆如琢笑道:“我信啊,她可是殷岚,骗你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祝无€€哼了一声,道:“那她为什么指使圣女来骗人?还故意在真功法面前加上那么歹毒的东西?”
“为什么?我想想。”陆如琢托腮沉吟,“为了一口气吧。”
陆如琢道:“当年长生教势大,众多浑水摸鱼之人趁机作恶,正派亦不分青红皂白一通围剿,最后把账算到她头上。六大高手围攻,她虽突围出去,却肯定不是毫发无损,报复正道,尤其是道貌岸然之徒,有什么奇怪?是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如琢看向裴玉,裴玉下意识点了点头。
祝无€€看她俩这妇唱妇随的样子,牙先酸倒了,辩白道:“但她是魔教。”
“魔教又如何?利益动人心,你看那门改过的恶毒功法,练的正道中人少了吗?所谓正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祝姊姊,经此一役,你还不明白吗?每一个人才是具体的,而不是打着正道或者魔教的旗号行损人利己之事。”
祝无€€哑口无言。
午膳后,陆如琢送祝无€€母女出了府衙,她则和裴玉登上马车,去城外的军营。
陆如琢本想抱着裴玉坐她腿上,奈何车顶太低,会碰到裴玉的脑袋。
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将人圈在怀里,不时偷香窃玉。
仗着无人瞧见,愈发明目张胆。
裴玉在她断续的亲吻里,气息不稳地转移女人的注意力:“姑姑,殷岚的事,就这样算了吗?”
“嗯?”陆如琢的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属于裴玉的香气,含混道,“甚么事?”
“虽说殷岚手中没有沾血,但她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嗯。”
裴玉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下文。
“姑姑~”她开始撒娇。
陆如琢终于抬起头,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直起身,正色答:“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将真相公之于众,过上三五年,这江湖该是如何?”
正应了她那句话:人人可修,人人可为武林高手。
有几个人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就算你抵御住了,你发现身边的人皆武功大进,又作何选择?
裴玉认真思索了一番,道:“魔教一统江湖。”
“是。”
“可是……”裴玉又开口道。
陆如琢与她心意相通,接过话头道:“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因此丧命的无辜会多得多,后果也会更加惨烈。那时朝廷要对抗的是大半个江湖。”
“这么说殷岚还算做了一件善事?”裴玉觉得不是这个道理。
陆如琢唔了声,道:“不能说是善事,只能说她还没有那么坏。此人亦正亦邪,全凭喜好做事,如今气也出了,不会再闹甚么事了。”
“那就这样放过她?”
“不然?”陆如琢沉声道,“抓她,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代价对朝廷来说并不值。”
裴玉点头。
“我明白了。”
陆如琢看出她情绪低落,道:“不高兴了?”
“没有。”裴玉摇头,组织了一番措辞,才道,“只是觉得是非黑白,原来没那么容易分清。即便分得清,也要为了大局,刻意模糊。”
她年纪尚轻,历事不多。之前在京城办的差事多是缉查搜捕,凡有罪者,抓了就是。裴千户向来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到了江湖却被迫上了一课。
陆如琢之所以让她从武不从文,一方面是让她有自保之力,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的性格不适合文臣的战场。也不是完全不适合,朝廷还有个御史台,然而以她与陆如琢的关系,是断然进不了御史台的。
御史不得偏私,陆如琢是御史台弹劾的常客,而裴玉的私心全在陆如琢身上。
瓜田李下,避之不及。
后来裴玉被御史台弹劾几次,心里也有怨气。觉得这帮人就是吃多了没事干,整天想着揪人小辫子。
这个江湖也不如裴玉想象中那样行侠仗义,肆意潇洒,而是弱肉强食、危机四伏。
思来想去,竟然如这般当个锦衣卫最好,官职不大不小,不惧权势,秉公办案,还能为百姓做一点实事。
“姑姑。”
“嗯?”
裴玉默然片刻,又道:“没甚么。”
她本想问陆如琢什么时候回京,那里才是她们的家。但想到她们俩现在的关系,回京必然腥风血雨,又不想回去了,能偷得一刻安宁是一刻。
裴玉往她怀里窝了窝,道:“姑姑,我有些累了。”
“睡罢。”陆如琢轻柔拍着她的背,哄道。
人长大了,心事就会变多。
陆如琢伸指抚平她眉心的褶皱,低头吻了吻。
裴玉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似乎有话想说,陆如琢耐心地回视,裴玉又将眼帘合上了。
陆如琢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军营驻扎在城外十里,马车从官道驰去。
淮南道总兵狄将军得知消息,提前到军营门口去迎。
外表普通的马车停在鹿砦前,狄将军俯身朗声道:“末将恭迎都督!”
马车帘子撩开,先出来的是裴玉。
裴玉跳下车辕,转身去扶陆如琢光洁如玉的手。
狄将军视线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住了搔头的冲动。
他怎么看着有一种从心里发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