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 第117章

“可是……”裴玉垂下眼,轻声道,“刀就没有感情吗?刀也会痛。”

陆如琢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起来,化为沉默。

良久,她才低低地道:“你就是我的感情。”

所以,你在我心里比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正如你视我一样。

裴玉重新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她,道:“但我不想成为你的把柄。”

陆如琢“嗯?”了声,坐正身子。

“你身为女子,在朝堂已是不易,能拥有如今的权势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不想因为我,你的封侯路功亏一篑。”

“还有呢?”

裴玉想说这些话很久了。

“中军都督府的喻同知一直想拉你下马,自己当都督。兵部的陈侍郎,鹰扬卫的卫指挥使……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你的政敌,吏部的罗尚书,工部、户部、刑部,这些年你得罪的人,还有御史台的御史们,无须天下人,京城就会让你尸骨无存。”

“陛下会保我。”

“陛下是会保你,那新帝呢?!自古手握兵权之人,哪一个不是功高震主、身首异处?!她保你?只怕等朝局稳定,她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以平众怒!”

陆如琢反而轻轻地笑起来。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在乎我,对我在朝中的处境一清二楚。”

“陆如琢!”

陆如琢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支着下巴柔声道:“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陆如琢,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裴玉眼眶微红道,“你会死,我不想看到那一天。”

“所以,你还是不愿和我在一起?”

裴玉说了那么多,结果她只关心这个,裴玉伤心悲愤之余,竟溢出不合时宜的甜。

她道:“我愿意,可我不愿害了你。”

陆如琢依旧撑着下巴,口吻波澜不惊道:“哦,那你是以为,没有你的事,他们便不会攻讦我?欲杀我而后快吗?”

“至少……”

“至少能少一条罪名。”陆如琢接过她的话,哂道,“一百条罪,和一百零一条有什么不同?难道少死一次我便不会死么?”

“……”

裴玉张了张嘴,半晌才想到一句反驳她的话,低声道:“如果没有我,你不会那么快走到那一步。”她的存在就仿佛一把陆如琢亲自递到敌人手里的刀。

“如果没有你,我未必能走到今日。”

或许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她早就支撑不住了。

刀的感情,只有刀知道有多深刻。

陆如琢执起她的手,认真凝视她的眼睛,道:“你听好,裴玉,我宁愿一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裴玉望着她许久,忽然落下泪来。

“好。生同衾。”

“死同穴。”陆如琢道。

裴玉擦了眼泪,站起来,走到柜门前将她白日从寨子带来的布包拿过来放在桌上。

陆如琢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打开,神情一怔。

里面是一对喜烛。

裴玉将红烛点起来,烛火映着她的脸庞,分外娇柔明艳。

“陆如琢,我们成亲吧。”她眼底分明有泪。

今夜,就是她们的洞房花烛。

第083章

京城。

一点晨曦自天际微漏,奉天殿殿门大开,百官按品级依次进殿。

监察御史分列殿内,双目锐利地扫过列位臣工。

百官就位,殿内的总管唱道:“帝姬到€€€€”

文臣武将齐声跪拜。

“臣等参见帝姬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楚涟公主坐在皇案后,熟练地处理起朝政。

半月前陛下病情恶化,这奉天殿坐着的便只有一位殿下了,群臣见怪不怪,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群臣有序上奏,楚涟公主也逐件批复,有一时拿不定的,朝会散后召集重臣另外商议。

女帝虽病,朝局却稳定,井井有条。

帝姬谦恭仁厚,有治国之才,尤其是去岁以来,列位臣工看得清清楚楚,中立党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

武将之首的镇远侯忽然抬手压住嗓子,然而还是自喉中溢出轻咳。

负责纠察百官礼仪的御史立刻凛然站出来,还未开口请帝姬治罪,上方的楚涟公主便止住话,关切道:“镇远侯可是身体不适?”

御史在心里的本本上先记下一笔。

镇远侯出列,这位老将比当今还要大两岁,半生戎马,鬓角微霜,道:“臣……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从他口中吐出来,楚涟公主忙道:“赐座!”

镇远侯坐在椅子里,兀自咳了会儿,捂着左胸位置,沙哑道:“劳殿下挂怀,入冬了,天气转寒,臣身体大不如前,有些扛不住。”

楚涟公主沉吟道:“本宫记得侯爷左胸似乎有一处旧伤?是当年在边关护母皇杀出重围时受的伤,那箭只偏离一点便射穿了侯爷的心脏,十分凶险。据说侯爷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本宫尚未向侯爷表达谢意。”

镇远侯面有愧色,撑着身子下拜道:“臣蒙圣恩,职责所在,殿下折煞臣了。”

内侍将镇远侯扶起来。

楚涟公主道:“镇远侯无须多礼,本宫的意思是怀疑侯爷旧伤复发,待会本宫会派两位御医去侯府看诊。”

镇远侯道:“多谢殿下厚爱。”

“侯爷身体抱恙,坐着上朝罢。”

“臣遵旨。”

下朝之后,百官又依次退出大殿。

经过轩辕台,向午门走去。

武将这边明显热闹些,陛下行伍出身,历来待他们好。但帝姬自小长在深宫,如今边境又安稳,怎么看他们还真不好说。现下朝中一番慰问,不仅安了镇远侯的心,也暖了列位武将的心。

“喻同知,你今日怎的这么安静?”一名武将问道。

中军都督府的喻同知将视线从镇远侯身上收回来,笑了下,道:“你们都在说,我便听着了。”

那名武将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道:“陆如琢不在,你在都督府的日子可是美哉。”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空缺,右都督陆如琢独掌大权,从一品的喻同知在她手下可谓处处受制。

喻同知向来沉稳的脸上也不由泄露出一丝快意。

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把陆如琢的亲信全部换掉!以后的都督府将是他的天下!

但他没说什么,宫中有锦衣卫的眼线。

正午门外,列位大人拱手作别,前往各自的官署。

忽然,一声惊呼声响起,引起骚动。

“侯爷€€€€”

女帝主政后,当朝的侯爷只有一位,就是镇远侯。

镇远侯登上车辕后,不知怎的天旋地转,径直向前栽倒。

好在车旁有他的属将,及时将镇远侯拉了一把,接在怀里。

“侯爷!侯爷!”

镇远侯嘴唇乌白,人事不省。

午门前一阵兵荒马乱,将镇远侯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侯府。

接着太医院的医正快马出宫。

不到半日,镇远侯旧伤复发、来势汹汹的消息传遍朝野,人心各异。

一时之间,探病镇远侯的帖子雪片般递来,塞得案前堆不下。

镇远侯府世子以父亲重病需要静养为由暂时谢绝拜访。

坊间传言四起。

据说镇远侯对女帝情根深种,女帝病重不起,镇远侯跟着旧疾复发,这是要随她一起去了。可歌可泣,真挚感人。

这些年沉寂许久的流言重新浮出水面。

当今帝姬的生身父亲会不会就是……

皇宫。

宫灯一盏一盏点亮,映得皇城像座不夜城。

楚涟公主大步流星走进灯火通明的女帝寝宫,女帝一身明黄寝衣,面色苍白,正靠在软枕里,让宫女扶着喂药。

“儿臣见过母皇。”楚涟公主行礼后坐到她身边,接过宫女端着的药碗。

“下去罢,这里有本宫。”

“是。”宫女盈盈一拜,躬身退下。

楚涟公主喂了半碗药,方道:“母皇,镇远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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