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上官少棠出了奉天殿,折身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新帝仍旧在看那纸万民书,神情专注,又说不出的复杂。
“陛下,太傅到了。”
新帝如梦初醒,免了上官少棠的礼,又屏退左右,看着上官少棠,眼神涌动熟悉的迷茫,道:“太傅,万民书是真的么?”
数万百姓联名上书请求赦免陆如琢,她竟得民心如此?那岂不是更能威胁到帝位?
上官少棠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侍郎说过,呈万民书的人就在京中,陛下可要召见?或许能解陛下心中疑问。”
“那便……传召罢。”
半个时辰后。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柳大小姐和诸位女子一同站起来,低着头。
上官少棠在一旁道:“你们将各自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做什么的,一一报与陛下。”
众人齐声应是。
“民女柳盈澜,清河府女子商会会长。”
“民女……”
“臣女……”
“学生范€€,广阳府举子。”
“学生杜慎笙,观政进士。”
有商人,有朝臣之女,有天子门生,然而无一例外皆是女子。
新帝坐在皇案后,久久没有说话。
她低眸去看万民书上的名字,字迹不一,绝大多数一眼便能辨出是女子的姓名。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在这些名字上仔细地抚了抚。
不是民心,是这天底下的女子要保陆如琢,保住她们的火种和希望。
召见完这些人后,上官少棠看着出神的新帝,道:“陛下,中原武林的祝盟主在宫外求见。”
新帝怔了怔。
连江湖人也来求情么?
“这位祝盟主,亦是女子么?”
“是。”上官少棠一笑,柔声道,“陛下可要见她?”
“见,快传!”新帝站起来,迫不及待道。
她想,她就快要明白了,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祝无€€深吸一口气,跟着内侍,踏进了重重宫门。
皇城巍峨,宫阁无数,地砖铺得看不到尽头。
她想,原来这就是陆如琢日复一日走过的路。
“草民祝无€€,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陆如琢被禁足三个月。
外面风风雨雨,侯府一片安宁。
府里有一株杏树熟了,她与裴玉一块去摘杏,一个在树上摘,一个在下面接,清脆的笑声不断。
陆如琢玩兴大起,杏子越扔越远。
裴玉只好不住后退,不防撞到一个人,旋即一声“放肆”喝下。
裴玉转身抬头,看见身穿明黄常服头戴金冠的少女。
“微臣参见陛下,请陛下恕罪。”裴玉连忙放下装杏的布兜,单膝跪地道。
陆如琢神情不见意外,从树上跳下来,近前行礼。
“臣参见陛下。”
她还没跪下来,新帝便已扶住她的胳膊,免了她的礼,温和道:“不知朕今日能否有幸,尝到侯府的杏子。”
陆如琢笑起来。
“自然,陛下请。”
第095章
凉亭里。
新帝与陆如琢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花木扶疏,安静得只能听见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陆如琢二指捏着黑玉棋子沉吟许久,往棋盒一扔,笑道:“陛下,臣输了。”
新帝道:“朕的棋艺比母皇怎么样?”
陆如琢诚实道:“陛下更好一些。”
先帝棋艺平平,还爱揪着人陪她下棋,从前有陆如琢,后来有上官少棠,无不绞尽脑汁怎么不落先帝面子。
新帝哈哈一笑,也将棋子扔回去,拍了拍手道:“朕十岁的时候,母皇就下不过朕了。”
陆如琢也笑起来。
君臣间的气氛借此慢慢融洽,打开了话匣子。
新帝温和道:“朕听母皇说,陆侯出身江湖,也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并不比公侯之家差,怎么会想到进京?还做了锦衣卫?”
陆如琢简略说了一番她与祝无€€、秦步桑的往事,道:“臣想为天下女子争个公道。听闻先帝重启锦衣卫,不拘性别,臣想入仕,只有这一条路。”
“祝盟主说你所求即为封侯,为此二十年没有与故人相见,爱卿为何一意封侯?”
陆如琢看着新帝。
新帝有些莫名。
“陆卿?”
陆如琢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怅惘,道:“陛下可知,千百年来,封侯赐爵都是男子的梦想。”
“朕知道。”那些史书里,王侯将相讲的都是男子的故事。
“女子从一出生,就失去了踏上这条路的资格。”
新帝沉默,紧接着蹙起了眉头。
陆如琢神情坚定道:“所以,我要做第一人,我要做第一侯。”
“之后呢?”
“坐稳这个位置。”
新帝抬起头看她。
“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
陆如琢起身走到庭院里,大片大片的日光洒下,她一身青衫,背对烈日,眉眼都被镌刻上光芒。
新帝一时竟觉得有些刺目,却又夺目得移不开眼。
陆如琢张开双臂,像是对自己说,对皇帝说,也是对头顶以万物为刍狗的苍天,世间千千万万的不公说€€€€
“自我以后,天下女子,皆可封侯拜相!”
她依旧屹立在中庭,孤身一人,又不止她一人,前无古人,后有来者。
朝堂一道道绯袍加身的女官站出来的身影,进京请命的女子,万民书上一个个按了手印的名字,寒窗苦读的女学子,一双双淹没在历史长河里含泪的眼睛。
虽千万人,吾往矣。
苍穹之上大片日辉洒落,新帝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宛如一粒尘埃。
她溶于千千万万的女子当中,也是她们中间的一个。
洪流不止,她亦是浮萍。
新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入日光中,认真地朝陆如琢行了大礼,真心诚意道:“是朕浅薄了,请陆侯原谅朕。”
“陛下言重了。”陆如琢扶起她的胳膊。
新帝执起她的手,君臣相携,一同重新就座。
新帝道:“陆卿,罗尚书所列前一百零六条罪名都好说,只最后一条,你与义女的感情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朕即便赦免了你,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于你的声名也是莫大的伤害。律法之外,还有情理,你这第一侯,终究要染上污名。”
她顿了顿,方道:“你可愿……”
陆如琢道:“臣不愿。”
“朕还没说呢。”
“臣知道陛下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臣与裴玉分开,或者这份情不再示于人前,永远埋藏于这深宅之中。”陆如琢撩袍跪下,再次道,“臣不愿。”
新帝哑然。
“你就这么在乎她?”
“是。臣与她约定终身之时,曾许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臣一定要娶她!”
新帝被她这番话震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