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秦昭礼生了场大病,久病不愈,最后在医生建议下出国修养,如今身体刚一起色便立刻回来。
他已是古稀之年,因为有最好的护理团队,头发只是半白,精神矍铄眼神锐利,一点也不像个垂暮的老人。
秦昭礼凡见人必定穿戴整齐,对秦家子孙也是同样要求,一顿家宴人人西装华服,吃得像商务宴请。
“都坐吧。”
虽然秦昭礼这么说,但没人真敢坐下,直到他在主位落座,众人才依次坐好。
一道道珍馐端上来,餐厅里很快响起刀叉碰撞的声音,秦翊衡味同嚼蜡,胃里堵得慌,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吃下去。
等餐前的汤撤下,秦明唐才清清嗓子,一边观察秦昭礼的表情,一边说了些家里的事,又问:“爸,马上中秋了,您看是不是还按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就是每年中秋,秦昭礼都要在庄园设宴招待亲朋。去年他出国修养就没办,今年赶在中秋前回来也有这方面考虑。
秦明唐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摸准老爷子的脉,正忐忑,就听秦昭礼道:“一切照旧,你看着办。”
秦明唐忙应好,刚想怎么把话题自然地引到秦亦南在公司的表现上,就听咣一声响。
秦焱叉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他想去捡,大概太紧张,弯腰时又把刚上的鱼肉给打翻了,鱼肉混着酱汁全洒在身上。
大表嫂浑身一紧,连眼都不敢抬,连声道歉:“对不起,我带小焱去换身衣服。”
说完便赶紧拉着秦焱离开了餐厅。
韩紫岚也跟着起身:“爸,我也去看看。”
餐桌上只剩几人,秦昭礼搁下刀叉,擦擦嘴,秦明唐以为鱼肉不合他胃口,刚要开口,秦昭礼一抬手阻止了他,忽然问:“港口那个项目,进展得怎么样?”
年岁增长再加上身体原因,秦昭礼精力有限,这一年来只管集团大方向,很少问具体项目。
秦昭礼回来得突然,秦亦南根本没准备,脑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上个月刚中期评估,都挺好,挺好的。”
秦昭礼又问几个问题,秦亦南一下子懵了,根本答不出来。
秦翊衡心里清楚答案,这些他在报告里都写了,也记在心里。只要他开口,就能回答秦昭礼的问题。
他抬起头,正对上秦明唐明显警惕的眼神。
秦翊衡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同秦明唐对视几秒,低下头插起了一块鱼肉。
秦明唐暗自松口气,就这短短几秒后背就出了一层汗,正想为秦亦南解释几句,秦昭礼却转了话题:“还是家里的鱼做得好,外头的太腥,我吃不惯。”
忠叔笑道:“我这就跟厨子说,让明天再做。”
秦昭礼摇了摇头:“喜欢也不能多食。”
说完他搁下刀叉,餐巾擦了擦嘴角:“你们慢慢吃。”
众人又起身相送。
直到确认秦昭礼上楼听不见了,秦亦南才把餐巾狠狠往地上一扔:“妈的,吃个饭都提心吊胆。”
秦明唐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发牢骚也要分场合!”
没多久,大表嫂带着秦焱回来了,还剩一道甜品,但没人有心思细品,都快速吃完准备离开。
秦明唐知道秦翊衡方才能说话却没有,一方面感叹秦翊衡识时务,为自己拿捏住这个外甥感到得意,另一方面又暗自放心。
据他观察,吃饭时秦昭礼都没怎么看秦翊衡。
秦明唐特意落后,等秦翊衡跟上来后说:“翊衡,好好干,等以后……总之舅舅不会亏待你。”
他似乎想拍秦翊衡的肩,手伸到半路又赶紧缩了回去。
走到门口,司机也正好将车开过来,秦亦南一肚子火,砰地关上车门,把哭丧着脸的妻儿留在原地,自己扬长而去。
秦明唐气得真想破口大骂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韩紫岚又让人安排一辆车送大表嫂和秦焱回去,自己也跟着上车,安慰受了惊吓的秦焱。
秦明唐压着火,随口问秦翊衡:“你车呢?”
“我没开车。”秦翊衡道,“我走上来的。”
秦明唐看秦翊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们各自的别墅距离大宅少说也要走十几分钟,秦翊衡有车不开宁愿走路,可不是傻吗?
就在这时,忠叔匆匆向他们走来。
秦明唐以为忠叔是来找他的,疑惑:“是爸还有事要交代吗?”
忠叔站定脚步,开了口,却不是对秦明唐,而是对秦翊衡:“翊衡总留步,秦董让你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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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方才秦昭礼离席,秦翊衡觉得领带勒得难受,便松了松,这下好,他不得不重新把领带打好,又整理西装确保没有疏漏,而后在秦明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跟着忠叔上了楼。
秦昭礼喜静,别墅里处处铺地毯。秦翊衡没坐电梯,踩着楼梯一级级往上走。
虽然年届古稀,秦昭礼依然习惯掌控一切,他的书房位于整座大宅最高处,办公室也位于整个集团的最顶层,都是他不可撼动的权威的象征。
顶楼到了,再穿过一条走廊,尽头处便是书房。
秦翊衡不自觉提起呼吸。
走到书房门口,忠叔停住脚步,欠身让到一边。
“翊衡总,请吧。”
秦翊衡感到喉头发紧,站在厚重的木门前顿了顿,正要敲门,里面先传出一声“进来”。
秦翊衡收回手,五指在掌心握了握,推门走了进去。
秦昭礼正站在宽大的书桌后写字,他依旧穿着方才吃饭时那套衣服,不过把外套脱了露出里头的马甲,衬衫袖子也卷了起来,少了威严,多了几分随意和亲近。
秦翊衡却不敢掉以轻心。
门在身后合上,秦翊衡只往里走了一步便停下,距离秦昭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祖孙俩似乎都习以为常。
“坐。”
秦翊衡没有坐,也没有往前走,依旧垂手站在原地,恭敬地喊了声“董事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而后秦昭礼道:“在家不必称呼董事长。”
“是。”秦翊衡应着,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喊出那句外公。
秦昭礼爱好书法,正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用的毛笔笔杆是上好的小叶紫檀,纯狼毫,适合写短锋小楷。他提笔在砚台上点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问:“这次港口中期验收,是你去的?”
秦翊衡愣了愣。
原以为这次让他去港口验收的事秦明唐肯定会瞒着秦昭礼,没想到秦昭礼竟然知道。
秦翊衡很快释然,是了,不论家里还是公司,怎么可能有事情能瞒得住他这个外公。
“是。”秦翊衡答道。
“说说看。”
事出突然,秦翊衡没有提前准备,他很快镇定下来,把情况汇报给秦昭礼,条理清晰且重点突出,风险利弊都说得很透彻。
秦翊衡说的时候秦昭礼便停下笔,等他说完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还得是你去。”
秦翊衡却不敢松懈,果然下一秒,他就听秦昭礼问:“小满最近怎么样?”
秦翊衡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心跳甚至比刚才还要剧烈。来之前他就猜到秦昭礼想见他是为了秦小满。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秦昭礼又道:“小满一直不肯说话,长久下去不行,我已经让人联系了国外医院,等他€€€€”
“外公!”秦翊衡罕见地打断了秦昭礼,神情急切,全然不复方才的镇定,“小满最近会画画了,也活泼很多。”
宽大的书桌后,秦昭礼明显怔了怔,不知是因为那声“外公”还是因为知道了秦小满会画画。
四周似乎被抽成真空,秦翊衡呼吸困难,半晌终于听到秦昭礼“哦?”了一声,似乎很有兴趣:“画的什么?”
“卡通熊。”秦翊衡僵硬地挤出一丝笑,“还有人像。”
祖孙俩隔着长长的距离对视,秦昭礼道:“总算有进步。小满是谷雨唯一的孩子,你这个亲舅舅要多费心,别叫你姐姐九泉之下失望。”
秦翊衡的心几乎在滴血,秦谷雨是他一生的伤痛,秦昭礼明明知道却故意提起,无非是为前段时间秦小满走丢的事在敲打他。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点头称是。
“我听说你给小满找了个新的老师。”秦昭礼又换了支狼毫斗笔,掀过一页宣纸,洋洋洒洒写下“政通人和”四个大字,似乎终于满意了,搁下笔道,“小满身边的人,还是要谨慎。”
“既然你说小满活泼很多,中秋时一起带过来吧,总避着不见人也不好。”
“行了,出去吧。”
秦翊衡退出书房,手心攥了一把冷汗。
拒绝了忠叔安排车送他,秦翊衡离开大宅后沿一条小路往下走,边走边扯松领带,脱掉外套,走到别墅跟前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花园里,打着手电不知在研究什么。
秦翊衡脚步一顿,不用看也知道那背影是谁,不知道该直接走还是如何,就在犹豫的这一秒,章乔回了头。
一弯残月高悬在夜空,秦翊衡头发微乱,领带扯开,西服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月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整个人却看起来莫名的疲惫和狼狈。
章乔起身,拍拍手上的土,一如既往笑着打招呼:“翊衡总。”
风将秦翊衡身上的味道吹了过来,没有酒味,章乔微微眯起眼,解释道:“雨季过了,我打算在花园种点花。”
秦翊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要绕过章乔往里走,章乔又叫住他:“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
秦翊衡盯着他看,反问道:“你不是夜盲吗?”
章乔微微一笑:“最近猪肝吃得多,效果立竿见影,还得多谢翊衡总。”
自从上次醉酒,章乔对秦翊衡的称呼就变了,秦翊衡想纠正,但又不知道如何纠正,在公司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甚至在家里也是如此,但听着自己名字从章乔嘴里说出来,他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愣神的功夫,章乔往前走了一步,问:“我在想种什么好,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种过花。”秦翊衡道,“你可以问问花匠。”
“这样啊。”章乔歪了歪头,弯起嘴角,银白的月光便如水盛在了那浅浅的酒窝里,“那你喜欢什么花?”
秦翊衡一怔,露出疑惑的表情。章乔道:“这样每天进出,看着自己喜欢的花心情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