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方姨的汤，向秦小满许了诺，终于轮到章乔。
餐厅灯下，章乔同秦翊衡隔一个桌角，拿起那本《微观经济学》翻到折起的一页，就听秦翊衡忽然道：“在这里说话，会吵到小满和方姨休息。”
“啊？”章乔抬起头，“那去哪儿？”
他想提议去他房间，又觉得怪怪的，正琢磨，秦翊衡又道：“去我书房吧。”
话音刚落，秦翊衡就在章乔脸上看到了白天在他办公室时的那种表情。
“真的？不好吧，我来第一天方姨就跟我说，三楼是你的地盘，不能去。”
章乔明明想笑却故作苦恼，语气也揶揄，秦翊衡抬眼一瞥，“想问问题就跟我上来。”
“哦。”章乔乖乖合上书。
等章乔上楼，秦翊衡才将客厅的灯关掉，一步步踩着楼梯走上去。
章乔很规矩地等在书房门口，秦翊衡手臂越过他推开书房的门，打开墙上的灯，对他说：“进去吧。”
书房里铺着棕色的实木地板，目之所及是两面高及天花板的书柜，上头摆满书，旁边还架了把梯子，应该是平时取书用的。
靠窗则是一组沙发，沙发下铺着厚实的地毯，旁边的墙壁嵌着仿真壁炉，此时刚过霜降，天气不算冷，壁炉暂时没开。
章乔可以想象，当冬天到了外头下雪，壁炉内火焰燃烧，坐在地毯上看书会有多么惬意。
秦翊衡在他身后关上门，又道：“坐那边的沙发吧。”
章乔走过去坐在双人沙发上，秦翊衡顿了顿，坐在了旁边一张单人沙发上，问：“有什么问题？”
他脱掉外套，衬衫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和结实有力的小臂，显得随意且放松。
章乔从秦翊衡身上收回视线，翻开书，指着铅笔标出的地方道：“这里不太明白。”
秦翊衡一眼扫去，是关于货币的知识点，翻译得有些晦涩，他便尽量用浅显语言解释。
章乔很快懂了，翻到下一处。
秦翊衡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点着书页，声音低沉，不疾不徐。
章乔自认做事还算专注，但秦翊衡仿佛一块磁石，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注意力。章乔悄然抬眼，从秦翊衡的手指上移到小臂，再到宽阔平直的肩膀，最后是秦翊衡身后的那排书架。
书架上摆着几辆汽车模型，章乔想，难道是秦小满的玩具？
章乔只看了不到一秒，秦翊衡立刻发现了，曲起手指在木质茶几上点两下，严厉地喊他名字：“章乔。”
章乔“嗯？”了声，完全没有走神被抓包的慌乱，镇定地同秦翊衡对视，半晌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上学时为什么不让早恋了。”
秦翊衡莫名其妙：“什么？”
章乔在心里说，因为实在太影响学习了。他从善如流地承认错误，表情又乖又无辜：“对不起我错了，秦老师。”
秦翊衡一点脾气发不出来。
问题解释完，章乔做好笔记，视线一垂，落在了茶几搁着的一本册子上。
那是岚城大学的简介手册。
章乔的视线在那本册子上停留，良久轻声问：“这个，我能看看吗？”
秦翊衡拿起来递给了他。
岚城大学是国内顶级学府，同恒礼集团保持良好合作，秦昭礼跟其他富豪一样，起家后就一直致力慈善，捐款盖楼赞助项目。过两天秦翊衡就要代表秦昭礼去参加岚大举办的一场活动。
章乔翻动手册，一页页看得很慢，秦翊衡没有催促，直等章乔翻到最后一页。
“我记得她就是这个学校，医学院的院长？”
秦翊衡知道她指章木之，点了下头：“是，她是医学院的前任院长。”
“也是第一位女性院长。”章乔接着说，不难听出语气里的自豪，沉默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笑容也淡下去，“还挺想去看看。”
秦翊衡早就发现章乔很聪明，举一反三一点就通，不像考不上大学，但为什么只读到高中。
他压下疑问，脱口道：“那我带你去。”
章乔一愣。
秦翊衡自己也愣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他偏过头，清清嗓子：“正好我下周要去参加一个活动。”
章乔的表情由诧异转为期待，眼睛明亮：“好啊，那我穿什么衣服去？既然是活动，是不是要穿得正式一点？”
秦翊衡旁观他的雀跃，仿佛他即将去的不是章木之曾经任职的地方，而是要去见章木之本人。
舌根忽然发苦，秦翊衡努力压下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感觉：“正装就行。”
等到活动当天，秦翊衡开车载章乔前往岚大，等到学校，校领导已经在行政楼前等候，乌泱泱一群人，章乔发现他们这边只有秦翊衡和他。
秦翊衡同校领导寒暄，往楼里走时，章乔才悄声问：“江南没来吗？”
秦翊衡问：“你想见江南？”
“不是啊。”章乔有些莫名，“但他不是你助理吗？你出来不带助理？”
秦翊衡看他一眼：“不是带你了吗？”
章乔一愣，自觉地从秦翊衡手里拿过公文包，立正站好，冲他微微一笑：“好的翊衡总。”
恒礼集团刚给岚大的生物实验室捐了一大笔钱，这场活动其实就是为感谢秦昭礼特意举办的。秦昭礼身体抱恙，而这类活动以参观为主，还要听学校领导冗长的发言，秦亦南不愿浪费时间，秦翊衡便主动请缨。
当然，也是为方便打听章木之的消息。
参观完校史馆和实验室，校长提议秦翊衡去自己办公室喝杯茶。
秦翊衡没有立刻回答，侧头去看章乔。章乔拎着他的包，一身西装显得挺拔利落，正仰头看墙上宣传栏里的一张张海报。
从秦翊衡角度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秦翊衡收回视线，对校长说：“茶就不喝了，麻烦您带我随便转转，比如医学院，也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校长听秦翊衡提到医学院，以为恒礼下一步准备给医学院捐钱，秦翊衡这是考察来了，忙不迭遣走其他人，自己亲自陪同。
等到医学院，章乔一眼看到楼内张贴的历任院长简介，章木之作为唯一的女性非常显眼。
他站定脚步，仰起头，静静同海报上的章木之对视。
秦翊衡故意把校长引到一旁，给章乔留下空间，同时也想询问章木之的情况。
“章院长？”校长自然知道章木之，“去年出国交流，去的英国，短时间内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有办法联系到她吗？”秦翊衡问。
校长满口答应，没敢告诉秦翊衡，章木之之所以出国，一方面是她的水平在国内已是顶尖，想更进一步只能去国外，更重要的是，章木之对医学院几个教授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相当不满，出走时闹得很难看，指不定把他们这些旧同僚都拉黑了。
秦翊衡把医学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个遍，甚至连解剖室都进去了，站在一副人体骨骼前研究半天，出来时校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回到大厅，章乔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人来人往，他始终垂头看着地面，却在秦翊衡出现的瞬间精准地抬起头。
秦翊衡产生一种感觉，仿佛章乔是路边流浪的动物，安静无助，只等待被他领走。
他压下这种无端的错觉，走过去问：“看完了？”
章乔点头，笑了笑：“看完了。”
秦翊衡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那走吧。”
虽然秦翊衡表示他可以单独在校园里转转，但校长坚持陪同，等到一处人少僻静的教学楼，校长停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章乔一眼。
章乔看出校长有话要单独对秦翊衡说，很有个助理模样，凑近对秦翊衡耳语：“我去旁边等你。”
说完他就走到一边，校长则带秦翊衡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转角。
秦翊衡不意外地听到了校长陈词滥调的感谢以及希望获得更多捐赠的暗示，他客套又滴水不漏地回应，再一转头，走廊里已经没了章乔影子。
“还请您代问秦董好，晚上一定留下吃顿便饭。”
校长还在说着，秦翊衡抬手打断：“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
他飞快沿走廊往前走，每间教室看过去，终于在尽头那一间看到了章乔。
教室里正上课，章乔坐在最后一排，托着下巴，看讲台上的老师写板书。
投影上写着“民商法”，看来是法学院的课。
秦翊衡站在窗户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章乔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从医学院出来时的沉重，他听得专注，并没有发现窗外多了个人，直到老师一个案例讲完，他才察觉秦翊衡站在外面，连忙起身，猫腰从后门溜了出来。
“章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你听课了。”秦翊衡故意打趣，“我的临时助理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章乔抱歉地笑了笑，又回头看一眼身后教室：“不好意思啊，开了个小差。”
秦翊衡看他满足的表情，心里微微动了动，本不打算接受校长晚饭的邀请，但如果那样，他们就有理由在学校多留几小时。
他于是道：“我们晚上要留在这里吃饭。”
“是去食堂吗？”章乔这么以为，立刻大方说，“我请你吧，早就听说大学食堂很好吃。”
“校长请客，所以应该不是吃食堂。”
“哦。”章乔失望，想起什么又道，“那你要喝酒吗？我不会开车啊。”
秦翊衡蹙了下眉，来时就是他给章乔做司机：“你不会开车？”
“我又没车。”
秦翊衡无语。
章乔说着话，视线却屡次往教室瞟，秦翊衡问：“你喜欢法律？”
章乔道：“谈不上吧，就觉得案例分析很有意思，听方姨说你上学时也是学法律的。”
“嗯。”秦翊衡不愿多谈，淡淡应一声，沉默两秒忽然问，“如果有机会，你要选什么专业来读？”
章乔一愣，咬住嘴唇认真琢磨起来。高中时当然有过理想，但在岁月流逝中逐渐消磨，他一时想不起当初的志愿，反问秦翊衡：“你有什么建议？”
“法律吧，适合嘴皮子比较厉害的人。”秦翊衡说。
难得从秦翊衡嘴里听到调侃的话，章乔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
秦翊衡又补充：“还需要记性好，你背起条文来应该也没问题。”
“好啊。”章乔还真的认真考虑起来，又问秦翊衡，“要是你选，你想学什么专业。”
他原以为秦翊衡不会回答，毕竟秦翊衡已经念过大学，这个问题对他没有意义，不想秦翊衡几乎不假思索。
“汽车维修。”
章乔被这个回答震惊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秦翊衡躺在车底修车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