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座殿宇和院子，越往深处，香客数量越少，等到一处巍峨大殿前，小沙弥停下脚步，对秦翊衡一躬身：“到了。”
大殿内烛火纷燃，正中供奉三尊金色佛像，中间一尊观音，低眉慈目，悲悯地看着世间众生。
身披袈裟的高僧等在殿内，应该就是了悟大师，见到秦翊衡后亦单手行礼，问：“今年还是供三盏灯？”
供灯是为逝者祈祷，为生者祈福，秦翊衡每年供三盏灯，一盏为父母，一盏为秦谷雨夫妇，还有一盏为秦小满。
他没有立刻回答，往章乔的方向看了一眼，章乔以为他有话要单独对了悟大师说，手指殿外：“我去外面等你。”
秦翊衡点头，又嘱咐：“别跑太远。”
章乔笑笑，用口型说“知道”。
等章乔跨出大殿，背影一转再看不见了，秦翊衡才收回视线，回答了悟大师刚才的问题：“今年供四盏。”
大师点头。
秦翊衡问：“今年的字可以由我来写吗？”
供的每一盏灯下都会悬挂红绸，写上祈福对象的名字和祝福的话语，了悟大师点头：“当然，心诚即灵。”
很快，秦翊衡从大殿出来，环视一遭，在殿旁一片松柏林前找到了章乔。
这一片松柏树皮斑驳，历经沧桑依旧葱郁，傲然挺立在冬日严寒中，棵棵粗壮敦厚，最粗的怕是要几个成人合围。
章乔正端详，听到脚步转过头，露出笑来：“好了？”
“嗯。”秦翊衡点头，“可以走了。”
“等我一下，我想去洗手间。”
章乔不熟悉路，请刚才引他们进来的小沙弥带路。小沙弥脚步轻快地领他去了。等章乔出来，就听小沙弥在同什么人说话。
“那位秦施主真大方，又捐一大笔香火。”
“不可妄议。”
“哎师兄，我记得他前两年来都是供三盏灯，今年怎么多一盏？多出的那一盏是给谁的？”
“……我也不知道，但必定是珍视之人。”
“那……”
“快走，耽误午课师父又要罚你。”
“不着急，等我把人送回去再过去也来得及，好师兄，等午课结束你带我下山去庙会逛逛吧。
“……看你表现。”
见章乔出来，小沙弥赶紧止住话头，领他往回走。章乔沉默地跟随。小沙弥青色的袍角在眼前翻飞，眼看前方就是大殿，章乔忽然出声：“小师父。”
小沙弥停步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剩下的路我认得，就不麻烦你了。”章乔微笑道，“我刚听说你还要做午课，别迟到了。”
小沙弥没想到说的话被章乔听见，脸色微红，一躬身，小跑着沿原路走了。
大殿就在几米之外，一阵风吹过，屋檐悬挂的铃铛轻轻作响。章乔心跳加快，放轻步伐往殿里走去。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佛像下长桌上纷燃的烛火在轻盈悦动。章乔屏住呼吸，从最侧边开始一一看去，很快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一盏灯。
风继续吹，松涛阵阵，送来远方悠扬的钟声。章乔站在殿外台阶上，远远看着松林之下负手而立的那道身影。
秦翊衡似有察觉，迅速转身，对上章乔的目光。
章乔走下台阶，嗓音沙哑地解释：“差点迷路了。”
秦翊衡唇角划出浅浅弧度，眼中闪过戏谑的笑，似乎在说并不意外。
章乔问：“走吗？”
两人沿来时的长阶而下，台阶坑洼不平，古往今来不知承载多少祈愿的人。章乔垂首沉默，一路都没说话。秦翊衡觉得奇怪，连着朝他看了好几眼。
终于，秦翊衡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章乔这才抬起头，冲秦翊衡一笑，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我在想，刚听寺里小师父说，山脚镇子上好像有庙会。”
秦翊衡也听说了，他每年来供完灯就走，迎着朝霞来，披着晚霞归，从来没有去镇上看过。
台阶再长也会走完，踏上平地，章乔回望身后。
千级长阶上，茂密松林间，古寺无声矗立。
良久，章乔做了个深呼吸，收回目光对秦翊衡轻轻一笑，说：“既然来了，那去逛逛吧。”
作者有话说：
八点左右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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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二更）
说是庙会, 就是镇上村民自发形成的一个集市，售买自制特产和手工艺品，临近过年要格外热闹些。
一条长街从东到西, 两旁摊位林立人潮拥挤，叫卖吆喝不绝于耳，空气中浮动食物的香气, 举着糖葫芦的小孩们从赶集的人.流中嬉闹穿行。
章乔一改在寺里的沉默，兴致盎然地背着手走在前头。他长得好, 嘴又甜, 蹲在摊子前询问, 哪怕不买都要被热情的小镇居民塞一把干果。
章乔的衣兜浅装不下，全都塞进了秦翊衡的大衣口袋里。
两人边走边逛，就见很多人围在一个摊位前，章乔好奇, 停下多看一眼，原来是个扎飞镖的游戏。
一个跟秦小满差不多大的男孩儿被父亲抱在怀里，手里拿个飞镖往三米外的圆形靶子上扎。
飞镖脱手, 扎在了靶子边缘, 连一环都没有。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
小男孩气得扁嘴, 从父亲身上滑下来：“爸爸爸爸你来扔！”
小男孩爸爸也扔几次, 最高只有五环。
周围嘘声更响了。
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笑呵呵道：“扔中八环以上才有奖品, 全都免费挑免费送，还有没有人要试试？”
围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 秦翊衡忽然眼皮一跳, 就见章乔挤到最前, 对老板说：“我来。”
“行, 二十块钱扔十次。”
章乔拿出手机想扫码，老板却道：“只收现钱。”
章乔出来没带钱，只好转身，隔着两三人冲秦翊衡卖乖地一笑。
众人也随他看去，众目睽睽，秦翊衡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把瓜子，几颗花生，最后掏出一个黑色钱夹，打开后从里面抽出张二十的钞票。
章乔瞧那钱包里鼓鼓囊囊，估计塞了不少钱，想起跟秦翊衡第一次见面，对方钱包里只有十块钱，不由莞尔。
他将钱递给老板，换来十次机会。每个人在玩扔飞镖之前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必定百发百中，章乔也不例外，但当次次脱靶后，他的自信终于遭受打击。
章乔撸起袖子，越战越勇：“我就不信了。”
说罢对准红色靶心又扔出一枚，结果又脱靶。
章乔：“……”
周围响起哄笑，其中一人笑声低沉，格外抓耳，章乔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秦翊衡扬起的嘴角。
“秦翊衡！”章乔咬牙，“很好笑哈？”
秦翊衡压平嘴角，眼中笑意却未散，清清嗓子说：“你姿势不对，当然射不准。”
“那应该什么姿势？”章乔问。
秦翊衡拿过一枚飞镖，搁在食指指腹上，等飞镖左右平衡后说：“先找到飞镖的重心，然后拇指和食指这样捏住，大臂平行地面，小臂和大臂成90度，身体稍微前倾……”
他一边说一边为章乔摆正姿势。
隔着衣服，秦翊衡动作又轻，被触碰的感觉并不鲜明，但章乔的心脏还是狠狠跳动了两下。
“……好了，现在再试试。”
章乔做一个深呼吸，就着秦翊衡摆好的姿势掷出飞镖，却因为手抖再一次脱靶。
周围一片：“嚯！”
刚才那个小男孩买了串糖葫芦又回来，舔着山楂外头的冰糖，直叹气：“哥哥，你可真菜啊。”
拿不到奖品事小，丢面子事大，只剩最后一枚飞镖，章乔拿在手里没扔，递给了秦翊衡。
“你来。”
秦翊衡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接过，在手里掂了掂，而后忽地抬起手臂射了出去，速度快到章乔根本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做的，紧接着就听到四周一片惊呼。
他朝靶子看去，那枚飞镖稳稳地扎在了正中红心。
十环。
“哥哥你可真厉害啊！”
“哥哥你可真厉害啊！”
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小孩，那小男孩带头，一群小豆丁围着秦翊衡叽叽喳喳，稚嫩的童音里混着一个明显是青年的声音。
“哥哥你可真厉害啊。”
秦翊衡循声看去，章乔弯着眼稍，戏谑地对他笑。
秦翊衡警告地投去一眼，实则目光温柔毫无威慑，反倒叫章乔笑得更开心。
老板让章乔在奖品里挑一样，有手工编织物、毛绒玩具和其他一些小玩意儿，并不值钱，章乔却左右为难，放下这个拿起那个，最终对秦翊衡无奈摊手：“你替我选吧。”
秦翊衡垂眸，在一众物件里精准地挑中一样，手指一勾递给章乔：“就这个吧。”
那是个红绳编的平安结，底下垂着长长的流苏，顶端穿个金属圆环，能做钥匙扣。
平安结保平安，章乔把那小巧的一枚握进掌心，启唇笑道：“好啊，就这个了。”
章乔把平安结搁进羽绒服里面的口袋，贴身放好，侧头看秦翊衡：“你可真行，有你不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