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属于单方面的和解,遥光却真的不在乎。
余青松的胸襟还算宽广,遭遇了遥光扔来扔去、浸池塘淤泥的屈辱之后,也许不少人劝说过他,明白到以自己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与新任皇后抗衡的;又或者遥光在那之后做了一系列的事€€€€为国家搬回一座金山,又协助龙剑录成功地夺回了启州。
总之他也正在努力地化敌为友。
“交给我罢。”余青松沉声道。
“请在这里稍憩,殿下。”余青松把遥光带到听风阁内,虽是冬季,里面却十分暖和,四周都是竹子,殿内燃着火盆。余青松递给遥光一个手炉,让他坐着,转身下去吩咐。
遥光听见他在外头指挥,宫人们奉上满满的一桌食物,余青松则站立在旁,说:“接下来请您先用膳,用过膳食之后须得沐浴熏香,至明日婚宴前,不可再进食,只能饮水。”
“哦好的。”遥光答道。
余青松亲自为他打开食盒,里面的菜式一别以往,俱是简单的食材,虽然十分精致,却大都为粗粮制就。
“这是启州菜,”余青松说,“提醒陛下与皇后,成家之后不可忘记昔日生活,也不可铺张浪费,因为两位乃是天下家庭的榜样。”
遥光起初只觉得结婚是个仪式,但被这么一提醒,忽觉他们的婚姻确实很重要。
早饭后,宫人们便一拥而入,余青松说:“现在您需要先沐浴,殿下,这边请。”
听风阁一侧有宽敞的浴室,遥光先是浸入热水中,余青松则在窗栏外等着,太监们进来,为他擦洗身体。
浴室内沉寂,到处都是人,却无人敢交谈。
“你好点了?”在这沉默的氛围里,遥光开口问道。
“谢殿下关心,”余青松答道,“先前乃是臣无知。”
都这么说了,遥光也不再取笑他,只不知道余青松是不是喜欢龙剑录?是否也遐想过和龙剑录成婚的人是自己?
“成婚之后,还请殿下顾念天下百姓,为陛下分忧。”余青松认真道。
“嗯。”遥光说,“也多谢你这些年来为大启的付出,请你继续辅佐皇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身为臣子的使命。”余青松答道。
沐浴后,太监们为遥光身体涂上香露,换上贴身的里衣,裹上外袍。
回到殿内,余青松又带着礼奉官过来,端着诸多衣服,为遥光解释。
“这是明日的婚服,”余青松小心地展开一件大红色的修身男服,上面绣着腾飞的火焰与凤凰,说,“是特地为您制作的,请您先试穿。”
那套婚袍穿着系带极其繁复,裁缝跟随在后,稍有不合之处,便带下去修改。正式婚袍试过后,则是试骑马从太庙归来时要穿的武服,接着是出席婚宴所穿的礼服,最后是当夜与龙剑录独自陪伴的长袍。
四套衣服换完,已是黄昏时分,殿内开始熏香,趁着这个时候,余青松在旁确认流程,宫人们取来首饰。
“这枚剑饰,”余青松说,“是陛下亲手为您做的,希望能在婚礼时佩戴。”
遥光看了眼,发现是枚沉甸甸的、黑金所打造的剑形别针,与曾经的封天剑款式一模一样,也许他带着前世有关“封天”的记忆,制造出了这枚别针。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顶重新打造的凤形头环,有别于皇后复杂的步摇与凤冠,这枚头环只需要简单地戴在头顶即可。
最后则是一枚古朴的玉佩与三枚戒指,玉佩作为腰坠佩戴,戒指则象征了启州、洛邑与江南的红、褐、绿三色,代表三地对皇室的忠诚与支持。
全部礼服、靴子试过,余青松又吩咐人送水进来,说道:“殿下现在可以歇下了,稍后我会来喊您起床。”
“好的,辛苦你了。”遥光倒是很客气,只因他今天心情相当复杂,在余青松的主持之下,流程过得飞快,他甚至有种置身事外的感受。结婚就是这样么?
当晚,听风阁内沙沙作响,香气缭绕,遥光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谁?”遥光听见外头有响动,但没有任何人说话,脚步声渐近,移到他床榻的窗格畔。
“殿下?”庆贤正在外头候着,听见声音,赶紧进来,问,“您要喝水么?”
遥光摆摆手,说:“外头有人?我听见声音了。”
庆贤朝外看,一脸茫然。
“没有人。”龙剑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庆贤:“!!!”
遥光马上坐起,龙剑录却说:“不要推窗,今天晚上咱俩不能见面。”
龙剑录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隔着窗影站着。
“你没睡?”遥光问。
“嗯。”龙剑录问,“你也是?”
“我饿得睡不着。”遥光如实答道。
龙剑录笑了起来,说:“明天晚上带你吃好的。”
遥光:“我信你!婚宴上新人根本吃不到东西,还得敬酒。”
龙剑录:“这样,我带点吃的,到太庙里给你吃。”
遥光:“你这是害我,挨你的骂不够,还得挨你祖宗骂。”
龙剑录笑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遥光抱着被子,安静坐着。
良久的沉默后,龙剑录说:“我总感觉,这一切就像梦一般,遥光,你也一样吗?”
遥光没有回答。
龙剑录又自言自语道:“仿佛在做梦,我不敢闭上眼睛,生怕再睁开眼时,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你会在我面前消失,所有的事,依旧与从前一样……”
“不会的。”遥光答道,“至少我是真实的,龙剑录。”
龙剑录“嗯”了声,说:“所以我还是忍不住,想过来与你说说话。好了,我走了,你歇下罢,明天还得折腾一整天。”
脚步声远离,龙剑录就这样离开。
遥光躺在榻上,忍不住又开始幻想现实€€€€如果在现实里也有这样的男朋友,自己会如何生活?他的男朋友不需要是皇帝,也不可能是皇帝……也许龙剑录就是偌大都市里一个长得挺帅的大哥哥,有一份工作,他们每天相守在一起……
他们会一直相伴到老么?
遥光还很年轻,不知道一辈子意味着什么。
他迷迷糊糊,似乎睡去,却未曾陷入熟睡,没过多久,耳畔就响起了余青松的声音。
“殿下,起床了。”
“饶了我吧,”遥光刚睡着,哀嚎道,“为什么半夜三更要起来结婚啊!”
“不要乱说话……殿下,”余青松说,“醒醒,换衣服了。”
外头传来钟声,今天宫内钟声在丑时敲响,灯笼全部点亮,花灯的轨迹犹如蜿蜒的龙。宫人们拥入听风阁,遥光睡眼惺忪,开始穿衣服,余青松还在一旁不停催促,远处传来丝竹乐,替代了打更声。
换上婚服,开始整理头发,天一点点地亮起来,雄鸡唱晓,最后余青松双手捧着剑形坠饰,为遥光亲手别上。
听风阁大门轰然开启,第一抹天光恰好落在御花园中。
“殿下请。”余青松道。
侍卫们齐声道:“皇后起驾€€€€”
听到这声“皇后起驾”时,遥光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份完成了转变。
“皇后万岁!”殿外宫人纷纷跪地。
车队已准备停当,遥光上了车,脑海中一片混沌,问:“龙剑录呢?皇帝在哪儿?”
“不要说话……”余青松叮嘱道,并放下车帘。
车队离开御花园,前往盛隆殿外校场,接着,遥光听见了山呼万岁之声,外头显然已经等了许多人,马蹄声渐近,他知道龙剑录来了,想揭开车帘看一眼。一只有力的手却按在了车窗上,阻止他东张西望的举动,接着,又从车窗外递给他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两个饭团。
“起驾前往太庙。”龙剑录的声音在车外吩咐道。
“婚仪吉祥,宜佑天下€€€€”
“风调雨顺,江山永续€€€€”
号角声响起,龙剑录一身帝服,骑马带领车队,身后则是文武百官,离开皇宫,出城前往太庙。遥光从车帘缝隙里偷偷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朝廷,后宫,文武官员与侍卫,浩浩荡荡,天边现出晨曦,离开皇宫之时,永州城内敲响晨钟,偌大京城顿时醒来,百姓们纷纷打开窗户,看着车队,到处都有维持秩序的侍卫。
遥光吃完龙剑录给他的饭团,倚在车内,又打了会儿瞌睡,过了一会儿,车队缓慢停下。
“太庙€€€€”
遥光蓦然惊醒,余青松隔着车帘,小声提醒道:“殿下,快整理,要下车了。”
遥光马上整理服装,十分紧张,龙剑录显然留给了他时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揭开车帘。
两人一个照面,眼神都亮了起来。
遥光看见龙剑录时,忍不住地笑,实在太帅了!龙剑录穿着婚服,身材笔挺,浓眉大眼,有股生机勃勃的英气,他的头发梳到脑后扎起,戴着一枚黑金的简冠,一身红色修身武服上绣着五爪金龙,还特地文了个断眉。
遥光则戴着皇后头环,一身红袍上鸾凤飞扬,脸上带着少许没睡醒的表情,他的皮肤白皙,五官秀气,眼里有种若有若无的、视天下于无物的惫懒感。龙剑录望向他时,眼里带着惊喜与笑意,差一点就要伸手来抱他。
但龙剑录克制住了自己,朝遥光伸出手,牵着他下了马车。
帝后牵手,龙剑录身后跟着陈飞狼,遥光身后则跟着余青松,在更后面,则是文武百官,于太庙前拾级而上,前往祭祀大启国的祖宗。
祭拜过后,两人各自去换衣服,谢泓取来树苗,龙剑录拿来铲子,在太庙前挖坑,遥光躬身将它种下并覆上泥土。龙剑录小声说:“手不用碰到泥土。”
遥光说:“碰都碰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龙剑录笑道:“祭祀过后就能说话。”
遥光看了龙剑录一眼,龙剑录又说:“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是。”遥光的脸在发红。
龙剑录:“我给你把手擦擦。”
龙剑录用自己的袖子为遥光擦了手,又朝身边的人说:“这是咱们在太庙前种下的第一棵树。”
从前龙氏一族的族庙在启洲,直到他夺取中原之后,都城才搬迁到永州,太庙亦随之动迁,龙剑录与遥光,是在永州成婚的第一对帝后,也随之种下了第一棵树。
“来日太庙前,定将郁郁葱葱,”谢泓说道,“开枝散叶。”
龙剑录牵着遥光的手,离开太庙内部,出外接受百官朝拜。九拜之后,大家再次动身,回往京城,遥光骑着马,再一次接受城中百姓的瞻仰。
他只觉自己结个婚,没关系的人反而还挺开心,皇室提供大家吃喝,既减税又大赦天下,还能凑凑热闹,想必最高兴的就是老百姓们了。
到处都是“皇后万岁”的呼声,回到宫中已是午时,两人又必须分开,换身衣服。
吃饭了!终于可以吃饭了!遥光总算等到了吃的,二十四小时里他只吃了俩饭团,饿得前心贴后背。他一阵风地跑出来,身后太监们纷纷道:“殿下,您慢点!”
龙剑录在侧殿内等候,听到声音时蓦然转头,又笑了起来。
遥光跑向龙剑录,跃起,扒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