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便走过去,从窗台往外看,是辽远广阔的太平洋,暗沉沉的,遥遥望过去,能嗅到海浪翻滚的气息。
身旁是刚沐浴过的女人,身上散发着浴液甜腻的气味。
很常见的浴液味道。付汀梨却觉得格外好闻,懒懒地往女人肩上一栽。
“你是不是热了?”她吹着咸腥味的海风,突然想起这件事。
临时订的房间没有空调,这里又正好是夏天,六月份,加州很热的一个月。
房间不够宽敞,又没有空调,关了窗户便潮湿闷热,刚刚这么久,她洗过之后又出了汗,想必女人也是,才会倚在窗台上吹风。
“还可以。”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她似乎很喜欢她的头发,刚刚也一直在抚弄。
“不过我不太喜欢超过三十七度的天气。”女人又不经意地说。
付汀梨皱了皱鼻,“那你喜欢冬天?”
女人侧头瞥她,大概是觉得她皱起的脸不太好看,伸出手按了按她的鼻尖,似乎是想要把她皱起来的鼻子按回去,又似乎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亲昵,
“难道你喜欢夏天?”
“比起冬天来说,还是更喜欢夏天吧。”付汀梨几乎没经过思考就说,“我比较怕冷,之前在上……在国内,只要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而且手脚怎么都凉得不行。”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在大冬天被冻过一次。”她尽量不涉及太多太复杂的真实信息,尽管这是她第一次结识这样的旅伴。
女人望了她一会,然后点点头,“那我也差不多。”
将目光移向窗外遥遥的海面,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往后说,“小时候大夏天出过一次事,挺不好受。所以超过三十七度的天气,我都挺讨厌的。”
付汀梨明白她的意思,“我能理解。”
女人又转过视线,望着她,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卡紧三十七度这个数字?”
“这不重要。”付汀梨笑了一下。
然后微微抬起手,指腹碾过女人颈下的皮肤,是细密的汗水,在亮光下汗津津的,像掉落的鳞片。
“重要的是,现在可能超过三十七度了。”她说。
女人摊开手,“也有可能没超过。”
语气像是毫不在意,“而且,就算超过了能怎么办?”
“你等我一下。”付汀梨说着,转身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不知道被她留在房间的女人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女人又看了她的背影多久。
只是匆促地又跑到刚刚那家快要倒闭的便利店。店员惊讶地问她“这么快就用完了”。而她不管不顾,没有接店员的话。
而是在堆得凌乱无章的物品里,花了好大的力气搜寻,眼睛都找花了,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付款的时候,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店员,心平气和。
然后在店员的目送下,拎起刚刚买的东西就又往后跑,吹着来自太平洋的海风,跑过夏夜潮湿热濡的两条街,气喘吁吁地回到旅馆房间。
女人正在碾灭自己手中的烟头,快要熄灭的火星表示:这根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见到她一身汗地跑回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
“你做什么去了?”
付汀梨呼一口气,没来得及喝水。只掏出自己刚刚紧紧揣在兜里的手。
左手往前一伸,是刚刚去便利店买来的测温计,
“要是没超过三十七度,那就皆大欢喜,直接睡觉。”
女人碾烟头的动作一顿,望住她的表情有些模糊。
她盯着手里的测温计,直到这上面的数字显示35.3,她才松口气,
“没有超过,那你应该能睡个好觉。”
女人却不盯那个数字,只盯着她,“你这么辛苦跑一趟,就是为了下去买测温计?”
付汀梨坦诚点头,“我不喜欢模棱两可。既然你讨厌,那就会睡得不舒服,就会烦躁。
而且我想,要是让我在一个冷得出奇的房间里睡觉,我也会难受。”
她始终没去问女人为什么卡死在三十七这个数字,甚至也不觉得人的体感能敏锐察觉到室温如此细微的变化。
但她凭借自己的感受去推论,既然是童年时候出的事,那肯定比她想象得难受,才会在灵魂里烙下“三十七度”的印记。
女人点头,算是认可她的话。然后又问,“那如果超过了呢?”
付汀梨揣在衣兜里的右手一直没有拿出来,手被硬卡边缘硌出痕迹。
是乔丽潘偷偷塞在她衣兜里的卡。她在这一路上都攥着。这会悄悄松开,手里汗黏黏的。
她摇摇头,说,“没想过。”
第24章 「抵押生命-P」
付汀梨当时的确没有想过要怎么做。
但后来, 她在订第二个晚上的房间时,唯一坚决的要求就是得有空调。
再次攥住自己兜里的那张卡,她想的是:其实如果, 当时测温计上的数字真的超过三十七度, 她应该还是会换个房间。
当然, 当天晚上的结果是,这个房间并没有超过三十七度。
确定这件事后, 她看着女人颈下细密的汗水, 还是噔噔噔地下楼, 不厌其烦地跑了两趟,不依不饶地和老板磨嘴皮子。
最终找旅馆老板要来了一台扑簌簌吹着她们的风扇,晚上又敞着窗户吹海风。
屋内的闷湿潮热才缓慢散了去。
不光是女人,后来付汀梨自己也觉着热。但这个女人很奇怪,在她没问之前, 顶着薄密的汗水也一声不吭。
不像是光忍着。而像是,就算是自己最厌恶的事情,也不太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偏偏, 做那种事的时候最浓烈。而付汀梨喜欢浓烈,她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 对她来说都刚刚好。
一切都皆大欢喜, 除了睡一晚上被咬的蚊子包, 让付汀梨多挠了几下。
旅途的第二天, 她们继续开往洛杉矶。到底是出来自驾游锻炼过几趟,休息一晚上, 付汀梨的精力恢复得七七八八。
倒是昨晚一直不让她安分睡觉的女人, 上了车之后,稍有些颓丧地仰靠在车座上, 一直眯着眼,不知道是在睡,还是在休息。
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软顺地飘在脸上,也没心思理。
付汀梨看了一会,想把上车前打开的电台关了。
女人却懒懒出声,“别关。”
“那我把音量调小一点?”付汀梨问。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困得厉害,过一会才从鼻息里溢出一个“嗯”字。
像只贪图阳光的猫儿。
€€€€不过,用“猫儿”这么温顺的动物来形容这个女人不太合适。
她很不温顺,有种平静又疯狂的特质,类似在隐匿着什么的美感。
她既不像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动物,也不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付汀梨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的形容未免太过夸张。便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去把广播电台声音调小。
里面是一尘不变的《California dreamin》,还有主持人蹩脚的外语,这次像是阿拉伯语,叽里呱啦的,她一句没听懂。
于是只剩下那首歌。
女人阖眼,融下来的日光顺着风,淌在她轻微颤动的睫毛上。
随意搭在车边上的手在晃动,手指在随着节奏叩着车门。
风刮得很大,将女人顺直的长发吹得扬起,正好有一缕发飞过阳光,划开空气,又正好落到付汀梨伸出去调旋钮的手上。
黑发停留将近一秒,流过腕心,穿过手指缝隙。然后又从指缝中淌走。
一切都刚刚好。
付汀梨不可控地想起昨晚,蓝绿色光影的旅馆房间内,女人被汗濡湿的发也不止一次这样经过她的手,她的锁骨,她的肋骨……甚至晃晃悠悠、不痛不痒地垂落到她的尾椎骨上。
只一缕头发,都有这样神奇的本事,惹得人的每一块骨头都跟着发麻发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嘀€€€€”
一声尖锐的汽笛,拽出付汀梨恍惚的思绪。她慌慌张张地攥住方向盘,让后面横冲直撞的车先走。
等车开走了。
又如梦初醒般地去看副驾驶的女人。女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发生在马路上的小插曲。
付汀梨甚至怀疑,如果这时候她们意外出了车祸,女人仍旧会这么懒懒阖着眼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车门。
与她一同奔赴死亡之旅。
€€€€而且头发仍旧飘得很乱,遮住大半张脸,也不愿意伸手去顺一下。
付汀梨看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
将自己头上戴着的鸭舌帽摘下来,将女人恼人的发全部收束起来,盖在了女人头上。
她看到女人轻叩车门的动作一顿,而那首《加州梦》还在半空中盘旋。
她知道女人会说自己不怕痛。但还是主动解释,“风打在脸上,要痛的。”
“我不怕痛。”果不其然,女人这样说,没什么语气。
“我怕你痛的嘛。”
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多次。
付汀梨没所谓地转头看路,风却把她自己的头发吹乱,打在脸上,甚至有些痛。
她毫不在意地往后一撩。比起痛,还是痒更让人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候,电台里的歌正巧放到一句:
/If i was in L.A.
如果我在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