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暖和?”
“反正不冷,我这个人一向睡不暖被窝,要躺好久被子里才能暖起来,没想到钻进来,被子里舒舒服服的。”
“不冷就好。”
“孔黎鸢。”
“怎么?”
“谢谢啊。”
“谢什么?”孔黎鸢问。
“谢你给我暖了被窝。”付汀梨不至于这么迟钝,连被子被特意暖过都察觉不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谢?”
“口头感谢还不够啊?不够的话不是还有一包烟吗?”
付汀梨松驰地说,然后又在暖暖和和的被窝里蹭了蹭下巴。盯着天花板上流动的光好一会,才想起来问,
“那你冷不冷?”
孔黎鸢笑了一下,“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那分一床绒毯给你。”
付汀梨没问她要不要,直接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把自己顶上那层绒毯往孔黎鸢那边挪。
可还没挪动。
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走火的体温如同一发点燃的子弹,直中脉搏,劈天盖地而来。
付汀梨倏地把手缩回去。过一秒又觉得自己缩手的动作太快。又不是什么触到烧得正旺的一把火,她至于要这样躲吗?
她恍惚间想着,又听到孔黎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便抬头去望。
“我不用盖这么多,没你这么怕冷。”
她先听到的是声音,然后才看到还靠坐在墙边的孔黎鸢。
大概是因为比她稍微坐得高点,看她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有晦暗光影在睫毛上淌过。
“两床褥子已经够了。”
孔黎鸢强调,然后慢条斯理地松开按住她的手。
付汀梨眯了眯眼,试图从孔黎鸢脸上瞥见一点虚假的痕迹。
但是没有,孔黎鸢似乎真的没有她这么怕冷,手也的确是热的。
“那就放中间。”她认了输,将挪了一半的绒毯松开,
“要是夜里冷了你还可以扯过去盖上。”
“也行。”孔黎鸢这下没反对了,点了点头,又看看她睁着的眼,
“你困了?”
“有点,但是不太想睡。”付汀梨在救助站睡了个昏天暗地,这会又刚刚吃吃喝喝,撑着一肚子羊肉汤。
她拿出自己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原来这么久了都还没到九点。”
然后又望窗外蓝得发黑的夜,“这边冬天天黑得真快。”
“刚刚你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孔黎鸢提醒她,声音和气息都在她耳朵边上飘着,戳着。
像温热又勾人的一团绒毛,缓慢散落。
“我看看。”
付汀梨说着,又划了划微信,果然,一大堆未读消息。
乔丽潘关心她是否找到住宿,在大雪天冷不冷,然后又把她上次打过去的几千块钱打了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维丽问她情况怎么样,吃住资源有没有什么问题,说自己那时应该在她行李箱里多塞一点东西。
这次剧情拍摄涉及不到的夏悦听了剧组里的消息,下了通告发了几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过来,惆怅地问她怎么突然就困在了村子里。
还有很多剧组群里的艾特,关心她和孔黎鸢的状况。当然,最主要是询问孔黎鸢有没有受伤、烧有没有退。
付汀梨把这些消息一一回复了。这么一对比,也能从那些字里行间的语句中分辨出好坏。
她收到的关心都是真的关心,是担忧她在这边是否安好,她回复过去的也可以是和乔丽潘撒撒娇,和李维丽简短地聊几句后悔没带更多暖贴,和夏悦说北疆的雪真好看你不来真可惜。
但她代替孔黎鸢接收到的关心,是夹杂着利益和急切的提心吊胆。
比起孔黎鸢本人的状况好坏,他们更担心会不会影响后续的拍摄和进度。他们在等着一个被困在风雪中的人解决他们的问题。
剧组有完整的工作安排,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完全为拍摄进度着想,这无可厚非,也绝对不证明他们是什么坏人。
就像向导一口一个大明星喊孔黎鸢,只是一种极为普通的称呼,这其中绝对不带什么恶意。
可付汀梨就是莫名觉得心里发酸,像被拖到阳光下暴晒过的橘皮,被那一条条的消息逼得卷皱起来。
她想起孔黎鸢从病床上爬起来和外界联系说的第一句话是“剧组和通告”,而她和乔丽潘发过去的第一条微信是“北疆的雪真好看”。
她想起孔黎鸢和她说自己的手机里没有重要的东西。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是孔黎鸢。
在一场将自己磨得气力全无的高烧和差点走不出来的大雪后,收到的消息竟然全是这些内容,甚至有些人在群里光明正大询问“阿鸯”的状况怎么样,而不是孔黎鸢……
所有人、所有夹杂着利益的关心都像一团乱麻扑过来。铺天盖地而来的东西里,竟然没有一条是真正的关心。
如果是她,她会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糟糕?
“有很多人发消息给你?”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停顿,孔黎鸢突然出声问她。
“也不多吧,就几个朋友,还有我妈。”付汀梨下意识回答,然后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堵。
她添了一句,“对了,还有剧组的一些同事,都挺担心你的,说让我照顾好你,别让你再出事。”
孔黎鸢笑了一下,似乎是识破了她的刻意隐瞒,“那你怎么回的?”
“还没回呢。”付汀梨侧头去望孔黎鸢,“你说怎么回?”
手机屏幕的微弱亮光,映着她们两个的脸。
她突然想起,孔黎鸢现在没有手机,于是也没有办法像她一样用手机打发时间。
那刚刚她去洗澡洗头吹头的期间,她在回复那么多微信消息的期间……
孔黎鸢在做什么?想什么?
看起来也没有抽烟,难道只是干坐着吗?
“那你就说我没事,路开了的话就能到现场。”
孔黎鸢言简意赅地说,“只要能出去,就不会再有其他的状况。”
这个女人对待这种事情异常平静,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剔除在所有事情之外。
她好像从来都很习惯这种事。
付汀梨只能照孔黎鸢说的回复。回完了消息,又摸了摸手机。
时间还早,于是她问,“你困不困?”
孔黎鸢摇头,“不困,不是才九点过吗?”
“我也不困。”付汀梨捻了捻被子,有些犹豫地提起,
“时间好像还早,要不我们看部电影?”
“用手机看?”孔黎鸢有些意外,“这里有Wifi吗?”
“我手机流量足,刚刚回消息的时候信号也还可以,下载下来看就是了。”
付汀梨说着就来了兴致,开始在视频软件挑选合适的电影。
“也可以。”孔黎鸢没有反对,她似乎从来不对自己的喜好发表意见,“你想看什么电影?”
“你呢?”
视频软件正好弹出推荐页面。付汀梨滑了滑,界面停到一张电影海报上€€€€是孔黎鸢,靠在狭窄电话亭内往外望,对着潮湿模糊的雾面玻璃,点一根星火稀疏的烟。
黑色长发被吹得又散又乱,一双深邃又倔傲的眼,将流经这张海报的目光吸得动弹不得。
这是电影《冬暴》的剧照,也是这部电影里一个浓墨重彩的结尾镜头。
这部电影内核荒诞迷幻,不是大成本制作,但剧本足够特别。孔黎鸢在里面饰演一个表面轻浮内里轰烈勇敢的恶女。
《冬暴》导演和编剧都是女性。理想的团队造就了电影独具特色的拍摄风格、完整而主题深刻的剧情主线,还有将复杂人设呈现得十分精彩的主演,使得《冬暴》至今为止,都是国产电影里少有的配置。
€€€€这是孔黎鸢的第一部主演电影。
而二十四岁才正式出道的孔黎鸢,也凭借这部《冬暴》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付汀梨回国之后,在阴郁寡冷的出租屋里整夜睡不着觉,也有搜过当时的报道和通稿来看。
她知道二零一八年孔黎鸢刚刚正式出道,当时并没有现在这般顺利,那一双深邃的眼里收到过太多质疑、猜测和谣言,也知道二零一八年有很多说孔黎鸢是资源咖的声音,说孔黎鸢出道就得新人奖纯粹是靠孔宴铺路,哪怕《冬暴》导演出来发微博说“孔黎鸢是她见过最有灵性的女演员”。
也知道现在,已经是舆论比二零一八年更能吃人的二零二二年,孔黎鸢连一部孔宴参与的、所谓的那种赚得盆满钵满的商业电影都没出演过。
正是因为如此,付汀梨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孔黎鸢能走上这条路,能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和孔宴没半点关系。
要不然孔宴现在怎么不来关心她?不来帮她?知道有人和她在一块都没像荣梧那样来问一句?
是没了摄像头没了圈里的人看着,所以就干脆不来展示自己无处安放的“父爱”了?
“你要看这部?”
孔黎鸢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戳破了付汀梨好像被装在气泡里的思绪。
“啊?”付汀梨回过神来,在昏暗窄小的房间仰头看孔黎鸢。
思考了一会,问,“你会不会觉得看自己演的电影很奇怪?”
孔黎鸢微微低着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难不成你以为我出道这么久都不看自己演的东西?”
“也是,你肯定看过的。”付汀梨开玩笑似的说,“像孔老师这么敬业的人,估计看过百八十遍了吧。”
她又开始喊她孔老师了。不是因为别扭,而是因为聊到专业领域,喊一声孔老师更合适。
孔黎鸢没有再往这个方向聊,“不过倒是没有和别人一起看过。”
有些慵地垂一下眼,又问,“那你呢?你有看过我的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