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买的时候确实没想过。回过头来思考,如果孔黎鸢不抽这个牌子的烟,她要怎么处理。
扔掉实在可惜,她自己又确实抽不来。而且这又的确是一盒女烟。
于是她犹豫了一会,说,“那我可能就去问问穆€€€€”
只说到穆字就打止。
因为她突然瞥到孔黎鸢脸上一个不痛不痒的笑。下一秒,孔黎鸢把手里的毡帽盖在她脸上,淡淡地说,
“那你还是别想了。”
第38章 「旷野雪地」
付汀梨把盖在脸上的毡帽拿下来, 孔黎鸢已经背对着她,悠悠哉哉地在被清理过的路上往前走了。
冬野日光泼下来,道路两旁雪层在白日堆叠, 纯真而狂热, 像一张正在疯狂燃烧的纯净绒毯。
映在前方恍惚的人影上, 留下一个高挑纤细的影子。风轻轻刮过来,那道影子在空旷的雪野里越拉越长。
像公路片的开场镜头漏泄在这里。
孔黎鸢这是要去哪儿?
付汀梨愣了一会, 掂掂自己手里的毡帽, 毡帽是毛绒绒的材质, 捂在手上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她知道了,孔黎鸢刚刚不是在整理,而是把这顶毡帽捂热了再给她。
竟然又是给她的吗?像那被视作为生日礼物的泳衣?
可这又算什么呢?冬天又不是她的生日。
付汀梨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刚想追上去, 揣在兜里的手机很小幅度地振动起来。
她一边跟着孔黎鸢的脚步往前走,一边看手机。
是向导发过来的消息,已经连续发了几条, 但振动幅度实在太小,她揣在厚衣服里直到现在才感觉到:
【妹妹啊, 村里电路昨天被冻坏了, 现在停电了, 我打听了一下, 说是得开路了外面才能来修,你和大明星人在哪儿呢?】
【在家吗?不是手机已经没电了吧?怎么不回消息呢】
【你再不回消息等下我手机也没电了嘿, 等会联系不上就来木屋旅馆找我嘛】
停电了?
付汀梨有些惊讶, 连忙看了看电量,发现手机竟然也只有百分之十的电。
她迅速联系乔丽潘和一大早就发来微信关心她的李维丽, 说停电了手机充不到电可能会联系不到,又和荣梧那边也说了这件事。
再回复在木屋旅馆的向导。
但向导发过来微信后没有马上回复,估计是手机已经没电了。
“孔黎鸢!”
付汀梨回复完手机消息,冲前面喊了一声。
这会她们的距离已经近了许多,整条大路上都没什么人,不至于被人发现。
“嗯?”
孔黎鸢站在冰天雪地里,回头望她,被兜帽微微盖住的脸有些模糊。
还差十几步路。
付汀梨拎着毡帽小跑过去,大概是穿得有些厚,跑到孔黎鸢身边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些气喘。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孔黎鸢盯着她,似乎没有发现她脸上席卷而来的不安。
“停电了。”付汀梨微微喘着气,然后注视着孔黎鸢的脸,不出意外,这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着急的情绪。
于是她又提醒,“而且要等那边的路开了才能来修。”
“我手机也没电了,意思是我们可能……在开路之前都没钱用了。”
她尽量把这件事说得清晰简洁,好让孔黎鸢知道她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什么状况。
可孔黎鸢似乎是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似的。只隔着恍惚而似弥散网布的日光看她。
然后伸手。
把她手里拎着的帽子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戴到她头上。
寒风在耳边嘶吼呼啸,携带着体温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发,细细整理。
指关节不小心掠过她发冷的耳廓,是一个很轻很模糊的触碰。
她微微低头,她微微抬眼。
偌大雪地,只剩下庞大而暂停的空白,如同这场晦涩公路片里的某个慢镜头特写€€€€
她们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对视,巨大的风将她们的帽檐下的发都吹得很乱,呼吸都几乎融在一起。
直到头被毡帽牢牢暖暖地裹住。
付汀梨怔怔抬着眼。
望自己面前的孔黎鸢,望孔黎鸢微微上扬的清晰眉眼。
孔黎鸢也正在看她,带着毛边的兜帽被风吹得扑簌簌作响。瞳仁边缘泛着悠远如白焰的光,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寒风刺骨里只装着她。
类似一种仔仔细细的端详。
终于收手的时候,孔黎鸢还是盯着她,然后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笑完了,像以前一样,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说,
“嗯,帽子还挺适合你的。”
说完这句。
然后又双手插着兜,顺着这条雪里的路走。
四周淌满日光和雪层,付汀梨站在原地,不知道孔黎鸢要往哪个方向走。
过了几秒,终于缓过来,毡帽的暖融早已抵去刚刚一直吹在她头顶的风,却将女人的体温也紧紧箍在了她的耳边。
她叹一口气,看一眼孔黎鸢的背影,温温吞吞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孔黎鸢绝对不是没听到,或者是故意忽略。
而是这个女人总是如此,尽管不知前方去路,但浑身都包裹着某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
在安定下来的世俗中,孔黎鸢更像一抹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灰;而到了被困住的穷途末路里,她身上那种被平静所隐藏的焦躁反而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奇怪吗?奇怪。
但付汀梨自觉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跟上孔黎鸢,在这一刻也选择跟上孔黎鸢的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要去哪儿?”她觉得她们在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道。”孔黎鸢说的话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随便走走吧。”
然后又侧头望住她,“你很担心没电的事情吗?”
“本来是担心的。”付汀梨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又看一眼敞亮的旷野,“但现在不担心了。”
某种程度上,她不能否认,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这里太开阔了,太敞亮了。让她这颗心也都跟着敞亮开阔起来,好像回到从前,二十岁的付汀梨会因为这样的美景而觉得畅快,没有任何缘由。
“放心。”孔黎鸢又在这个时候畅快地笑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吃不起饭的。”
“你不会又要抵什么东西吧?”付汀梨虽然怀疑,但还是松弛地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可以用来以物换物的。”
“以物换物在你这里是什么不好的习惯吗?”孔黎鸢问。
“也不是。”付汀梨皱一下鼻,毡帽的耳罩摇摇摆摆的,“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她就知道孔黎鸢要问。付汀梨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你不喜欢?什么感觉?”
“就像是……”付汀梨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你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一切,也从来都不在乎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涌上来,而且离孔黎鸢越近,她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知道也许在孔黎鸢眼里,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如此€€€€她总是年纪轻又天真稚嫩。
有好友给出评价,就算说她是从小被浸泡在爱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付汀梨在这点上倒是有准确的认知,她从小就知晓如何爱自己,也知晓在繁杂充裕的世界里播撒好意的同时,最爱自己才能活得最洒脱。
而孔黎鸢身上则有一种与她完全相反的特质。
也似乎是这种特质吸引了她,让她当初停下了那辆车,让她后来在人来人往的世界记她那么久。
她时常觉得,这个女人的内核其实是淡漠冷郁的,只不过通常都被温润柔情的外在所包裹。
但唯独在对待自身时。
她身上的薄情和不爱感变成某种天经地义的刺,对内的时候再没有一丝仁慈。殊不知,这根对内的刺,也更能刺痛人。
付汀梨知晓,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质,并非都要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也并非都像以前的她那样活着才最好。
但这种对立感、矛盾感,总是会在这种瞬间凸显出来,也会让那种被晒皱揉皱的酸胀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这里浮现。
其实她不是爱说教爱教训别人的人。但这次她的确不受控制地说,
“孔黎鸢,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不要那么不在乎自己,不要那么不爱自己。
她说完这一句,没往下说更多。
而孔黎鸢留给她的是一片漫长的留白。付汀梨听到她的靴底一下一下地踏着雪。似乎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这会已经走得远了,这附近铲的雪没那么多,雪层也变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