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利哈只听懂几个词汇,大概连起来,她觉得这个问题的意思应该是:
阿帕,你离开过北疆吗?
萨利哈当然摇头说没有,她年轻时还随着家里人到处游牧,居无定所,住在没那么固定的毡房里,直到晚年,北疆发展起来了,才住上了砖瓦房。
鸢点点头,然后又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北疆是个好地方,养育了那么多那么好的爱,没有一个是坏的人。
萨利哈勉强听懂。但她也不确定,鸢这句话里到底那一个词是“爱”,还是“会爱人的人”。但应该都是一个意思。
萨利哈笑得拍手。
她说你们这些外来人都是这样,过来玩一趟当然只看得到这里好的地方咯,觉得这里的雪好看,觉得在这里活着好像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只要玩。
但那是因为你们不在这里长大,要是在这里活着,你就不是大明星,梨也就不在跟着你到处工作了。
她以为梨是鸢这个大明星的下属,毕竟听男人说她是鸢剧组的工作人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萨利哈想,如果鸢和梨只是两个脸整天被晒得通红又吹得皲裂的牧民女儿,成天放羊追马的,一年四季赶牧场,从来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从来没走出去过。
这哪里比她们现在更好?
鸢好像没听懂她这段话,只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一大早起来找您学煮奶茶?”听到萨利哈的话,付汀梨有些惊讶。
手里端着的奶茶还热气腾腾的,融着奶与茶交融在一块的灵魂。
萨利哈点头,又竖起大拇指,“鸢学得特别好。”
付汀梨也点头,又吃一口烤馕,顺着蒸腾的奶茶灌下去,残余的酒精被逼出来,甚至微微冒了些汗。
肚子里终于有了些东西,一大早上她吃得舒舒坦坦,甚至还将孔黎鸢煮的奶茶多喝了几碗。
礼貌地洗干净碗后,付汀梨问萨利哈知不知道孔黎鸢去哪了。她没在外面的路上瞥见孔黎鸢的踪影。
萨利哈回想了想,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只知道人在煮完奶茶之后就出去了。
出去了?孔黎鸢怎么会在一大早出去?在这样一个才待了两三天的地方,而且还身无分文。
付汀梨忧心忡忡地想,然后就裹紧外套打算出去。而这时候,萨利哈拉住她,笑眯眯地问她还想不想去坐缆车。
“什么缆车?”付汀梨有些迷茫。
萨利哈一脸了然的模样,然后叹一口气,说,
“你昨天晚上一直在闹着,想去坐缆车和看日出看日落嘞。”
“我?”付汀梨完全没想起来这段记忆。
她以为萨利哈搞错,可萨利哈却是特别笃定地点了点头,说,
“你一直闹着要去,鸢好像是说……今天带你过去。”
听到萨利哈确定的答案,付汀梨决定去缆车那边找孔黎鸢的踪迹。
已经是雪停的两天两夜后,外头又是融成色拉油般的日光,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少之前被困住的游客,也在前两天修养过来,开始在外面闹哄哄地堆叠在一块。
完全不像昨天,整条敞开的马路上,除了她们就只有北疆的风雪。
付汀梨每次喝完酒,第二天就会眼睛痛,看人看物都有些模糊。
她就这样竭力睁着眼,一边往缆车那边走,一边辨别着路上的憧憧人影。最后,她还是在缆车那边看到了疑似孔黎鸢的身影。
天寒地冻,又停了电,缆车哪里还会开。而且这里位置又远,周围都没几间房屋,倒是有几个人在慢悠悠地走动,但也没往这边看。
还是那样纯净那样巨大的雪层,但孔黎鸢不是站在那里,而是躺在空白硕大的雪中。
一动不动,像一艘了无生机的孤舟。
付汀梨模糊看清之后,心都吓得在抖,几乎是拔腿就跑。
她穿得厚,距离又那么远,等跑到孔黎鸢面前是已经气喘吁吁,冒了一身狼狈的汗。
而孔黎鸢仍是躺在雪里,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而她只是阖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在远处瞥到的时候,付汀梨急得不行,以为孔黎鸢是晕过去了,这会看到孔黎鸢肤色虽然寡白,但脸色还是正常的,没有被冻晕过去的征兆。
她松了口气。
又看孔黎鸢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望一眼周围庞大而堆叠在四周的雪野。
她想,她应该问孔黎鸢在想什么,问孔黎鸢在这里躺了多久,问孔黎鸢在为什么来缆车这里,问孔黎鸢为什么躺在这里的。
然后把孔黎鸢拽起来,问她是不是疯了,这么天寒地冻的,躺在雪地里,别人看着多€€得慌多奇怪啊。
但她有些缓不过来,只能连着喘了几口气。于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风声和她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呼吸声。
而孔黎鸢似乎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就这样躺在地上,懒懒地笑了一下。
没有睁开眼,却笑得懈怠而散漫,连风在这一刻的存在感都变弱了许多。
也是,她动静这么大,孔黎鸢不知道有人来了才奇怪。
可孔黎鸢为什么就一定知道是她呢?
付汀梨看着孔黎鸢嘴角异常清晰的笑,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什么问题也不想问了。
她呼出一口白气。
扶一下头上戴着的毡帽,弯腰,一屁股坐下,舒展开双手。
阳光垂直射向雪地,身躯并排沉进地球。她只在她身旁躺下,什么也不问。
像天经地义,像义无反顾。
第40章 「Koz Timesen」
原来躺在雪地里, 是这么舒畅自由的一件事。
付汀梨甚至想打个滚儿。
但又实在懒得动弹,她舒展双臂,将自己完全摊开, 像是整个人都陷进浑厚而宽广的地球。
和孔黎鸢一起。
好像这一刻, 雪野里的风很大, 足以将她们的呼吸,吹散到整个地球。于是她想, 也许地球的另一面, 此刻也正拥有当地最漫长的一个白昼。
“付汀梨。”
孔黎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旷, 特别散。以至于让付汀梨突如其来地感受到€€€€原来在极为庞大极为阔远的雪地里,被喊名字是这么一件特别远又特别近的事情。
“啊?怎么了?”付汀梨竟然不觉得雪地上凉,她盯着白到极致的雪野,忽然很想把这一片地全都装着带走。
“看久了雪,会得雪盲症的。”孔黎鸢的提醒被风吹得流到付汀梨这里。
“啊€€€€”付汀梨不太在乎地说, “有就有吧,先让我躺会再说。”
这句话被吞进混乱的风声里。她不确定孔黎鸢有没有听到。但就在这句话之后,她因为喝酒而变痛的眼睛就突然刺痛了一下。
没有任何缘由, 视野变得模糊。好像只是浩大的地球在惩罚她的渺小。
她有些难受地眨眨眼,不受控制的眼泪逐渐浮了出来, 试图为她缓解眼睛的不适。
然而下一秒, 她就听见孔黎鸢在混乱风声里笑了一下。
好像她眼睛被刺痛, 对她来说是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她抹了一把溢出来的眼泪, 微微眯起了眼,视野变得越发模糊。
紧接着, 是€€€€€€€€的声音, 她微微侧眸,结果微热手心盖了过来, 温度轻轻落到眼皮上。她茫然地眨眨眼,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脆弱的睫毛正划过那柔腻的手心。
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散在风里,来自身旁的孔黎鸢,
“那你还是别有了,连这点痛都受不了。”
是对之前“雪盲症”话题的回答。然后又问,
“眼睛还痛吗?”
“稍微好一点。”付汀梨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淡淡桂花气息,“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眼睛会痛的。”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的,喝多了酒就会容易眼睛痛。”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不管是我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不要在意。”付汀梨主动说。
“真的?”
“真的。”
“再说吧。”孔黎鸢并没有给确定的答案,本来她的回答就在狂鼓一样的风声里显得特别模糊。
付汀梨能感觉到,自己那些无法控制的咸涩泪水,正在一寸一寸地沁进孔黎鸢的皮肤,好像一场抵换的骨血融合。
“我昨天是不是和你说想来坐缆车了?”
“缆车坐不了,线路没有开通。”孔黎鸢叹一口气。
“也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坐。”付汀梨解释,
“是昨天听到阿帕说,可以坐缆车,看日出日落来打发时间。”
“看日出日落?”孔黎鸢又问。
“也不是我想看,这只是阿帕的推荐。”付汀梨慢慢地说,“可能早上听阿帕说了,所以潜移默化记在心里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错过时间了。”
“你问阿帕了?”
“……对,我问她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动。反正在这里也挺无聊的。”
孔黎鸢“嗯”一声,停顿了一会,又说,“下次再来吧。”
付汀梨在孔黎鸢微热的手心里笑了一下。然后过了几秒,才温吞地答,
“好啊,下次再来吧。”
话落,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眼。巨大的风声停了一瞬,清脆空灵的鸟叫声在这一秒挤进耳边,在寂静空旷的世界特别突兀。
“又有小鸟?”她问。
孔黎鸢还按住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回应她,“对,一片一片的小鸟,数量很多,应该是迁徙途中,停下来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