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你知道自己很奇怪吗?”
“知道啊。”付汀梨点头,仍旧懒懒地将头枕在车门上,看敞开街道摇摇晃晃的车灯,看快沉到底的红色夕阳。
金色头发飘起来,绕住孔黎鸢的手指。或者是,孔黎鸢主动伸出手,用体温和快要燃烧的眼神一起,抚弄她柔顺的发丝。
她靠着车门,微微低头望她。
面巾被风吹得飘起一角,像一场摇摇晃晃的风情绮梦。
然后又伸手,轻轻刮她皱起的鼻尖,问,
“你这是哪里来的标准?一场只做三天的朋友都可以,爱人反而不可以了?”
明明五年前,她们见第一面,她用平静得近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问她相同的问题。她却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情-欲。
而现在,岁月蹉跎,她们对外都很坦然地认定彼此是“爱人”,被道一句“相爱”没有谁会否认。
她再问她,含情脉脉。
她却只期望,纵使将情-欲抛却,她们也能爱到最后,甘愿做一对有情人,誓死不渝。
付汀梨被刮得鼻子有些痒,佯装的冷漠被戳破。她也不恼,只是弯着眼笑出声,然后特别坦诚地说,
“你也说是一场三天的朋友了。那自然是因为从旧金山到洛杉矶只能同三天路,所以才什么事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
风将她们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她靠在车边,她趴在车门,迎风而立。
两张年轻脸庞敞在风里,慷慨而柔韧,共同看血色夕阳溺入地球,头发飘绕在一起,像极了一帧公路电影的荧红镜头。
“那当爱人,有什么不一样?”
电影末尾,或者原本这才是开头。她听到她笑着说,
“当爱人就要当爱到最后爱得最深的爱人,当然要比一段路的朋友更谨慎啊。”
她仍旧拥有那双坦荡而诚实的眼睛,仍然与她对视,
“爱人,可是要同一辈子路的。”
头顶悬桥列车疯狂碾过血色夕阳,车内音响突然切歌,粗旷男声震得地球都在颤动,听过这首歌的每一个人都在说:
人和人之间都有一座桥,那座桥是用眼泪做成的。[1]
后来她们离开加州,再不听《加州梦》,只听《泪桥》。
第53章 「以爱人之名」
“那当爱人不可以从接吻开始吗?”
悬桥列车呼啸, 荧红黄昏沉入地球。靠在车边的孔黎鸢突然这样说,会让人产生一种在看电影空镜时听到女主画外音对白的错觉。
《冬暴》里就有很多李弋的画外音独白。
孔黎鸢的嗓音得天独厚,念起独白来缠绵而清晰。
缓缓踏过电影画面, 将观影人拽入潮湿和窒息的世界, 好似一场死心塌地的溺水。
付汀梨看过很多遍《冬暴》, 当过溺水多次的观影人,每一次都心甘情愿。
她一直都觉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懂, 李弋身上那种类似自毁和疯魔的魅力。
因为再没有一个人, 见到过她见到过的孔黎鸢。那是一种与李弋相互贯穿的魅力。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付汀梨觉得孔黎鸢这个说法也说得通。
她笑弯了眼,仰起头,脆弱细瘦的脖颈敞在孔黎鸢面前,她想就算孔黎鸢是个吸血鬼,恐怕她也甘愿献祭自己的血液。
孔黎鸢低着头, 望着她笑,也缓慢凑近。
鲜红面巾仍旧飘在空中,快要被解开之际, 孔黎鸢又停住,此时此刻, 她们的鼻尖只隔不到三公分的距离。
中间仅隔着残余红日, 缭绕发丝。
孔黎鸢将手撑在她腰后, 紧紧贴住她的椎骨, 注视着她,面巾上的诡诞图案似一抹万劫不复的游魂。
而女人躲在这抹游魂之后, 突然问她,
“如果五年前在旧金山,拦住你车的人不是我, 你还会和她同路吗?”
她们隔着那条薄薄的面巾对望,像在用目光接一个深入骨髓的吻。
付汀梨觉得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搞不好,好端端在她面前命运距离只有三公分的爱人,就会让她连吻都接不成了。
她很轻微地发出一声叹息,结果就被孔黎鸢抓住。
孔黎鸢轻轻地笑一下。
悬桥光影漏泄,涌到她们胸口,心肺之间的距离。孔黎鸢微微抬手,很温柔地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金色发丝。
“不好回答?”
“那换我来问你?”付汀梨聪明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如果五年前在旧金山,你拦住的车不是我的,还会上车和另一个人同路吗?”
“这件事不可能会发生。”孔黎鸢很笃定,“从一开始,我就选中了你。”
问题再次抛回给了付汀梨。
付汀梨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答案竟然也可以脱口而出,“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会和她同路,但不会和她接吻。”
她觉得这个答案已经足够坦诚。
可孔黎鸢似乎还不满意,仍旧是继续盯着她,这个始终隔着三公分的吻,终究还是没落下来。
在高饱和度的光影里,孔黎鸢微微弯了一下眼梢,将这三公分拉得极远极远。
“那为什么是我?”
这个女人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付汀梨却从来没有执着过这样的问题,她微微皱了皱鼻尖,想要将自己给乔丽潘的回答再给出一遍。
可是又觉得,那个关于“可不可以换人”的回答,和“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终究是有些地方不够适配的。
难道这种问题真有标准答案?
为什么是孔黎鸢?为什么是那个矛盾浓烈的女人€€€€难道真的只是出自虚无缥缈的新鲜感?可好像又不是,如果换成其他人呢……
祝木子、祝曼达、穆迟雪、李维丽、夏悦……
她将这些人名在脑子里套了个遍,糊里糊涂地想,换成这些人得有多奇怪啊。
而始终凝视着她的孔黎鸢,却在这时笑了笑,直起身来,轻轻按了下她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候,一阵极为剧烈响彻的轰隆声,从她们身后飞驰而过,是一辆阵仗浩荡的摩托车,带起隔在她们之间的面巾也跟着浩浩荡荡地飘起来。
这种突兀的存在感,像极了她们认识的两个人。
被她们同时注意到,同时侧头去望,望到那辆摩托车逐渐开远,声响越来越小,缩成一个小点。
面巾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小,像已经平息的海浪。
就在面巾快要重新落下,恢复平静之时,那阵浩荡的轰隆声又变大了。
缓缓在耳膜中加大音量。
宽阔视野里,又出现了一个小点,小点越变越大,越来越近。
摩托车带来的狂风吹过来,付汀梨没忍住眯了一下眼。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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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的时候,车前就传来一道高昂的女声,有些熟悉,可又好像只是错觉。
付汀梨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发现有个什么东西被摩托车上的女人抛过来,一道虚虚的影子划破天际。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纸质盒装物上还染着些许体温,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
她没顾得上查看手里的东西,视线只跃过孔黎鸢单薄的肩,去望摩托车上的人。
还是那辆摩托车,好像只比以前旧了些,红色车灯,荧绿和黑混搭的车身,停在黝黑柏油路和悬桥光影下。
摩托车上还是两个人。
骑在前面的那个女人戴着黑色头盔,挡板没有揭开,里面是发亮的一双眼。
后面载着另外一个女人,穿吊带短裤,袒露在外的肌肉线条优越漂亮。
又是月黑风高,又是风声鹤唳。
是祝曼达和……
该不会是换了个人吧?付汀梨握着手里的纸盒,稀里糊涂地和孔黎鸢对视了一眼。
孔黎鸢大概知晓她在想什么,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付汀梨便再往摩托车那边望,便看到那坐在后座的女人,突然跳下来,身后仍旧背着个硕大的琴包。
她仔细辨认这个女人身后背的是不是大提琴。
结果这女人就往她们这边走过来,利落地摘下头盔,熟悉的脸敞在悬桥流离的光影下,光洁额边多了条细细的疤。
见着她们望过去,扬起一个高亢的笑,冲她们喊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又是你们这两个有情人!”
还真是祝木子。除了这人,再没人说话时还钟意用着这老派的经典语录。
付汀梨松了口气,也为这“人生何处不相逢”感到高兴。她利落地推开车门,一只打了石膏的腿正要迈出去。
还没踏到地上,就被孔黎鸢一把截住,掌心紧紧按住她的膝盖,让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硬生生停住。
孔黎鸢盯她一眼,将她手里接着的那盒烟拿走,把她横在车后座的双拐拿下来,
“难不成你打算直接用你这伤腿跑过去?”
递给她,又悠悠地补一句,“而且还是为了迎接别的女人?”
付汀梨接过拐杖,嘻嘻一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