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21章

女人的诉说寥寥几语, 没有什么声情并茂, 平静松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被吞进去,再散乱地吐出来。

甚至有些模糊,却清晰勾勒那些悲悯昔日。

她们是在太阳落山后踏出那个海边旅馆的。起初只是孔黎鸢在说完那震天撼地的三句话之后,轻轻地按了按付汀梨的后脑勺。

然后将那根掐灭的烟扔进垃圾桶。

很随意地套上一件皱得发飘的衬衫, 松松垮垮地挽起长发,很具氛围感地朝她扬起一个笑,饱满红唇还咬着发圈, 有些含糊地问她,

“要去兜风吗?”

而付汀梨愣愣地说“要”, 差点忘记被她失手砸在地上的手机€€€€那里有她和孔黎鸢重新开始的一个相册。

半个小时之后。

她揣着这样一个珍贵的影像记录, 孔黎鸢开着车, 经过一个很长很黑的隧道。

隧道里车辆来势汹汹, 歌手的声音被放得很沉。光影晦涩包抄过来,撕扯着她们年轻而敞开的脸庞。

在隧道里, 孔黎鸢用了五分钟, 将那一段堪比电影独白的话语说得无足轻重。

而付汀梨坐在飞驰奔向前方的副驾驶,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给孔黎鸢一个拥抱, 或者是一个疯魔的吻。

于是她开始不着边际地想,那些足以被孔黎鸢放在生命黑匣子里的物品,应该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两条项链、很多电影、那个给姜曼写人物小传的笔记本。

其中一条项链还在付汀梨手里。

是不是在遇见她之后又多了一点什么东西?付汀梨没有妄加猜测。但她想最起码,此时此刻她手里这个相册应该要被装在这里面。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想放很多很多爱进去。她希望这是孔黎鸢想要的。

然后她很直截了当地说,“孔黎鸢,我想吻你。”

而孔黎鸢却在风里望她,像是完全不在意那段被摊开来的过往。

竟然只是很轻盈地笑了一下,然后对她说,“men seni suyemin。”

连弹舌都标准得像是在新疆待过好几年。

€€€€这是哈萨克语里的我爱你,翻译过来也是我吻你。

付汀梨有些意外,暂时将自己想要吻她的心情放在一边,

“什么时候背着我学的?”

“你猜?”孔黎鸢仍然还在笑。

“我不猜。”付汀梨注视着孔黎鸢,轻轻叹一口气,“要不要再教你一句?”

“什么?”

“你知不知道哈萨克语里的爱人怎么读?”

“Joldas?”这代表着同路人。

“你都做这么多功课了我还怎么教你?”付汀梨开始耍赖,“不准再学了孔黎鸢。”

“好,付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付汀梨望着孔黎鸢的笑,心底的难过还是挥之不去。她知道难过这种东西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

她在难过,说明她也在难过。

所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出要继续,要让难过开始肆意涨大。

撕开陈年旧痂想必是鲜血淋漓,但不是每次都能如同拔出旧钉一样酣畅淋漓。

如果在路上缓一会能让痛苦的发生延缓,积蓄下一段撕扯的力度和止痛药效。

那她宁愿让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

车在风靡云涌中开到了海拔比那个悬崖还高的地方,迷离月色下,她们风尘仆仆地停到一个旧窄的类似于废弃教堂的建筑面前。

风在这个高度刮得很巨大,让她们看起来尤其像两个饱经风霜的旅人。

一个脚上打着石膏,另一个手掌连着手指上包着已经卷皱破败的纱布。

没有一个人是完好无损的。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尖锐要命的餐叉好像会在孔黎鸢无名指上留下一道疤。

付汀梨开玩笑似的说,“我们看起来伤痕累累。”

孔黎鸢回应她的玩笑,“所以神会原谅我们的不请自来。”

这个建筑看起来很老很破了,像是被废弃的遗址。被风吹得干燥又破落,地上全是碎石废纸,最外围的围墙还被人挖出几块砖,留了一个幼童大小的窟窿。

付汀梨差点就要从这个窟窿里钻进去。

孔黎鸢却带她走了另一条小路,那里有砖块垒成的阶梯,一步一步垫着,在大风扑簌里翻过围墙。

翻墙的时候,付汀梨觉得这命运实在是太爱捉弄人,也实在是太过戏剧化。

腿好的时候梦想用双腿丈量地球,却被困在那潮湿逼仄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现在腿坏了,却用这样一双打着石膏的腿,艰难地坐过花车、踏过悬崖边,如今又来到这样一座废弃建筑。

双拐被提前扔到了另一边,她们终于翻到墙上。

孔黎鸢很利落地从一米多高的墙边先跳了下去,然后又在里面灰蒙蒙的光影里,仰头望住她,展开双臂,在风里说的话显得很缱绻,

“放心,我接着你。”

付汀梨坐在围墙上有些发怵,她在风里大喊,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几年前来过。”

“几年前?”

“等你下来我再和你说。”孔黎鸢大概是觉得这样一高一低地长篇大论有点费劲。

恰好付汀梨也这样觉得。

“早知道我就从那个窟窿里钻进去了。”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撸起袖子希望自己不要摔得很不整洁。

孔黎鸢被她的说法逗得笑出声,薄薄的睫毛阴影盖在下眼睑上,增添几抹浓情,

“小孩才会钻洞。”

付汀梨没再犹豫,直接在风里往下跳。风将她的金色发丝吹起。

这一刻她感觉这种失重感也不是不好,甚至想到以后可以来一次双人蹦极。

孔黎鸢也没让她失望,裹着纱布的掌心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背,将她整个人稳稳接住,然后再放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

付汀梨能感觉到孔黎鸢的呼吸在这一刻洒在她耳边,真真切切的体温贴在她的胸口。

金发黑发共同飘摇,她的掌心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唇挨在她耳后的皮肤,很像是一个发生在事后的吻。

在孔黎鸢要离开的时候。

付汀梨却主动贴住了她的唇。

温凉而旖旎的触感,发生在这样美丽而颓废的地方。

彼时她们还未正式踏进去。

有一瞬间付汀梨很突然地想起这处场所一直以来都是结婚的地方。

想必这里已经见证过太多世间人的悱恻绵缠,以及一对新人在许下誓言时的亲吻。

然后,还很天马行空地想起曾经看到过一个新闻€€€€休斯顿高地社区的一个教堂在2015年为45对同性伴侣举行过集体婚礼。

想到这里,付汀梨突然笑了一下。

这种胡思乱想持续到了分开之后。她听到孔黎鸢也在她耳边发出一声笑,好像是知道她刚刚在笑什么、在想什么似的。

揉了揉她变得湿润的唇。

然后转身把双拐捡给她,踏着旧积的灰和旖旎的风,轻飘飘地带她往里走。

付汀梨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踏着那些碎石走进去,然后被空气里的灰尘呛得厉害,连着咳嗽了一下。

又用自己干涩的声音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

孔黎鸢将自己的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脱下来,很不在意地垫在最前一排木质座椅前,只穿里面那件紧身的白背心。

敞着锁骨和细瘦脖颈,隐隐透着皮肤里泛出的青色血管,贴在颈下皮肤处的,是那一条项链。

€€€€Ava。

项链吊坠在高海拔的建筑里好像闪了一下光,灰蓝色的光。

听到她这个问题,孔黎鸢垂下眼睫看了看那条项链,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先过来坐。”

建筑物内部整体空间不大,只能容纳三四排座椅左右,废弃迹象更加严重,神圣而美丽的十字架承载着日复一日高海拔的光起光落。

墙壁是脱了皮的灰黑色,被穿堂风吹得像滚落的透黑蛇蜕。

唯独作为主体的木质座椅经年不改地排列在室内,像是被重新过了一遍红漆,而后又被风吹日晒,变得破烂不堪。

一切好像都有被焚毁过的痕迹。

付汀梨在孔黎鸢身旁坐下。风吹过来,将孔黎鸢有些恍惚的声音吹到她耳边。

“大概是十六岁那年,我从疗养院逃出来的时候恰好路过这里,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再回的国。”

这个女人又将自己身上的一切那样轻飘飘地带过了。而付汀梨却觉得那个夜晚并不像孔黎鸢说得那样轻。

她靠在她温凉的肩上,牵她被蜷曲纱布包裹着的手,轻轻地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不知道。”孔黎鸢说,“好像只是弋€€坐着发呆,又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付汀梨明白了她的意思,“年轻的时候多思考一些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呢?十五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孔黎鸢问她。

“我啊?”付汀梨眯着眼睛想了想,“那个时候我刚到加州,可能还在适应这边的生活,但没有受什么欺负,遇到的人都挺好挺热情的。对了,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雕东西看展,然后还特喜欢养鱼,带那些白皮肤的好朋友研究怎么自己做火锅底料,有一次她们辣得嘴巴都红了,我逞强说一点都不辣结果当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

“然后呢?”孔黎鸢突然变得求知若渴起来,好像很好奇她过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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